宁怀运陡然一惊。
宁老太太斜倚在塌上,花白的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一身宝蓝色的绸缎褙子,雍容且华贵。
她慢斯条理的继续道:“别的地方都是虚的,看着风光其实挣不了几个钱,咱老宁家祖上发迹于城外大禹山旁的宁家村,到现在祖坟也都还在那儿,咱老宁家的根儿也在那,我琢磨着这最重要的地方那肯定得给最稳妥的人守着,你们这哥四个,要说办事稳妥,那你得数第一。”
老太太顿了下,宁怀运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并没有识相的接话。
老太太的眼神深了深,继续道:“宁家村的庄子上有两百亩的良田,宅子前两年也才修缮过,这是地契房契,分户的文书我也都差人到衙门里弄好了,这些都给了你们四房,你们院里那一房下人也给你们使唤,身契也在里面,早早的搬过去吧!”
宁怀运这才敢相信他们这一房是被分出去了。
惊骇的跪地,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只能叫得出一声:“老太太!”
“怎么?嫌少?”
宁老太太蹙了蹙眉,眼神也厉了三分。
要不是流言四起她想早早了结了这事,免得多生是非她绝不会如此大方!
宁老太太人老成了精,早就看出了这事得根儿就在宁怀运身上。
不是看见他就哭吗?早早把这一家人剔出去不就完事了。
至于以后这一家子过的怎么样跟她可没一点关系。
等宁怀运说着不敢不敢退了出去,立在宁老太太身边的赵妈妈才耷拉着脸道:“老太太您这人就是心太善,换个当家主母断不会分给他们这么些家产!片瓦遮身淋不着,几亩薄田饿不死也就成了。”
老太太长长的出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到底宁家的子孙,就当便宜了狗了。”
宁怀运觉得天都塌了,但这消息一出来,宁家的下人对待他们的态度更是恶劣,不得不唉声叹气的张罗着搬家。
当然,唉声叹气的只有他一个人。
这正如了常氏的意她高兴还来不及,只是一听说被分到了宁家村,一辈子没下过地的她就有些忧愁。
但算算家当,有房有地还有人伺候,小日子也能过得不错,也就释然了。
宁弯弯心愿达成更是乐的直蹬腿。
四口人的东西不多,收拾了两个马车就装满了。
在宁匪月摇头晃脑的念叨:“子不语怪力乱神……”中马车启动,开始了新的生活!
第3章 名头响当当
一晃,八年过去了。
据说,大禹山所属的这条山脉绵延千里,是大邙朝的龙脉。
宁家村,坐落于大禹山脚下,村中房舍多是山上开采的石头建造,打磨的方方正正,堆叠的整整齐齐,颜色也不甚相同。
山中多泉水,蜿蜒而下,汇聚成一条浅浅的溪流自村中流过,将村子一分为二,也滋润着周围的土地。
尤其春日里桃红柳绿,油菜花金黄,更是瞧着如诗如画。
这要是放在宁弯弯的上一世,就是一个风景秀丽,稍加开发就能客如泉涌的乡村旅游地,在盖上几栋民宿,妥妥的日进斗金。
可惜这个年代没有乡村游这个休闲项目,现实状况是宁家村因为多山地,土地贫瘠,粮食产量低,是这周围十里八村远近闻名的穷地方。
穷到媒人一说对方是宁家村的,大姑娘都退避三舍。
不过即便这么穷的地方,却也有富户两三个。
这其中要说表面上最风光,最出类拔萃的,那就是宁弯弯家了。
宁弯弯家的宅子吊在村尾。
是村里唯一一栋两进的宅子,用料足,建的也工整,只是明显上了年头,有多处修缮过的痕迹。
说是庄子有些勉强,因为虽然圈养了庄户,但庄子里的房舍并没有独立出来,而是跟村民混居在一起。
准确的说算是高配低能的小地主。
“嫂子,这娃又闯啥祸了?”
这一天风和日丽,自家门口,宁弯弯被村里的刘二娘提溜着找上门来。
而她娘常氏一开门就娴熟的陪起了笑脸。
那刘二家的一脸愠色,拎着宁弯弯的后领将她秃噜下去的小身板提起来,立正。
“知道你家这娃淘神,却也没看出还是个小色胚,领了一帮子半大孩子躲我家新房里偷看刚进门的媳妇洗澡,这亏着仔细一瞧都是丫头,这要有个小子不得给我家媳妇臊的拿绳子吊了脖子!”
淘神是清平县这一带的方言,大意就是调皮淘气让家长费神的意思。
“啥?”饶是常氏对自己闺女的调皮程度有了深刻的认知,还是吃惊了一下。
“弯弯,你偷看你大牛哥的新媳妇洗澡了?我的老天爷,你这小脑袋瓜里在想什么?”
宁弯弯低头绞着手指头。
“大牛哥自打娶了新媳妇就天天乐呵的跟个二傻子似得,三丫她们说新媳妇美的跟朵花似得,我心里痒痒,就带了三丫他们偷偷去瞧,谁知道正赶上新媳妇在洗澡,我……我就顺便带她们观摩了一下,就一下下!”
说着她还伸出拇指和食指来比划了一下,让她娘明白是多少的一下下。
说完还嘀咕了一句:“还不是大牛哥娶媳妇的时候你不让我去瞧!”
大牛这个媳妇是换亲换来的,就是跟另外一户有儿有女也穷的给儿子娶不上媳妇的人家互换了闺女。
常氏头疼,心道那不是怕你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她一只臂弯里夹着一个竹筐,就伸出另一只手点着宁弯弯的额头把她往后推了一步:“那你咋不让她们观摩你洗澡呢?”
宁弯弯扭捏了一会道:“人家害臊!”
常氏很翻了一个白眼:“那人家新媳妇不知道害臊啊?!你大牛哥娶个媳妇容易嘛!看我一会怎么收拾你!”
她又忙跟刘二家的道歉,还把竹筐里刚择好的一堆野荠菜塞给对方。
“嫂子,真是对不住,大牛媳妇给吓坏了吧?这孩子实在是皮,你放心,我肯定罚她,这些荠菜都是这丫头自个儿挖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拿回去给新媳妇吃,就当这娃给大牛媳妇赔罪了,正好前儿周家庄周财主家的小儿子娶媳妇,他爹给人家做执事才得了一些果子,我这都没舍得给孩子吃,回头我亲自拿了去瞧瞧大牛媳妇,当面替这娃赔个不是。”
这里的执事指的是红白喜事上统筹全局安排大小事务的人。
宁怀运还在县城宁家的时候就是在铺子里做管事,所以这个活那是手到擒来,什么事都能处理的妥妥帖帖,所以相熟的亲朋遇上事情总爱请他,几年下来竟也做的远近闻名了。
倒也为此结交了不少人脉,隔三差五的还能给家里改善下伙食。
刘二家的也不是真生气,借坡就下来了,哭笑不得的跟宁弯弯说新媳妇脸皮薄以后可不要这么闹了就拿了野荠菜走了。
过了一个冬天,此时正是青黄不接一年中最难捱的时候,宁家村穷,地里的野菜都等不到叶子长全乎就被挖出来吃了。
乡下人也不讲究,只要能吃的,都算好东西。
被自个儿娘亲薅着进了门,常氏立刻开启了唠叨模式,细数宁弯弯最近的‘丰功伟绩’。
宁弯弯八岁了,小魔头的名头在宁家村里可是响当当的。
三天前,她突发奇想要做鸡毛毽子,本着要做就要做最好的原则,她看中了里正家那只村里最漂亮的芦花大公鸡。
于是伙同小伙伴开始抓鸡。
散养的土公鸡哪是那么好抓的,好一番的鸡飞狗跳,人仰马翻,惊动了半个村子的人,才把那只芦花大公鸡抓住。
按说一个毽子也用不了几根鸡毛,她却本着一劳永逸免得以后再做还要抓鸡的想法把鸡屁股上的毛拔了个干净!
晚上,里正瞧着自己家光了屁股的芦花大公鸡给气的吹胡子瞪眼,把宁怀运叫过去一通臭骂。
五天前,她听游走到村里的赤脚郎中说地头长的某一种野草是药材,吃了会拉肚子,为了验证这件事的真伪她拿去给族长家的牛吃了。
因为整个宁家村除了自己家就只有宁氏族长家和里正家有牛,她不能拿自己家的牛做实验,只好委屈别人家的了。
结果量没掌握好,导致那牛噼里啪啦的拉了一天,那动静惊天地泣鬼神,左邻右舍都给惊动了。
族长不知道是谁干的,骂了三天的大街,十大车的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