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姐姐出嫁之前,就很是担心她的将来,还背上了不应该有的愧疚,她一直以为原本该是她去宫中应选的。
姐姐在为她担忧,她从前也在为她担忧。若是将来得了一个不学无术的丈夫,以姐姐的心性与执着,只怕势必要闹的天翻地覆。
如今见她将要嫁得上进夫婿,她只会为姐姐高兴,哪里会想得到要怪她。她的将来也还是未知之数,无论如何,她不会让自己受苦。
出嫁前一日做梦,她就又梦见了那一日沉香亭里的事情。
得到那朵牡丹宫花之后,她回想了许多次,虽然没有告诉她他是谁,可与他道别的时候,她似乎也瞧见了他微微发红的耳朵。
她后来也是问过他的,是她封后的那一日。他已经是皇帝了,三宫六院,却仍和在王府时一样,几乎夜夜都睡在她身旁。
他果然是在那时候,就莫名的对一个白日饮酒的姑娘动了心的。
“既然知道将来要娶的人是你,总是尽力喜欢一些比较好。”
她只看他一眼,就知道这是他故意揶揄她。凤袍被丢在地上,也不见了端庄,伸手去挠他的痒,和他闹做了一团。
就像燕梁大多数的夫妻一样,她和他是在婚后才慢慢熟稔的。
她和他的性子其实一点都不一样,他很沉稳,她却跳脱,居然也很是和谐。做了几年夫妻,从没有跟彼此红过脸。
每日同床共枕,她很快就知道了他在谋划的事情。
这是他的选择,也是她身后的家族和燕梁众多不忍见忠魂蒙冤的家族的选择,她一直都支持着他,看着他一步步走的更高。
他也一直都把她放在他身边最亲近的位置,从王妃,直到成为皇后。一路走过来,他体谅她,包容她,细心的了解她的喜好。
她也一直都理解他的无可奈何,也支持他的抱负和理想。她原本以为他们会就这样相濡以沫下去,直到徐贵太妃忽而把徐浔柔塞到了他们的生活里。
她知道这意味着一个开始,他将来会是帝王,身边不会孤零零的只有她一个人。有了她和她的家族还不够,毕竟人脉并不意味着真正的权利。
而徐浔柔身后的定国公府所代表的东西,或许才是这个阶段的其献真正需要的。若是连一直在暗处照顾他,支持了他十数年的徐贵太妃有朝一日都会害怕,那么她呢?
她并非只是在不快他身边会有别人,她只是害怕他们之间的情意,终有一日会敌不过别的东西。
他毕竟是皇子,是政治家。她若是理解他,便该为他让出一条路。
可是她没有想到,是答应了嫁到王府里来的徐浔柔先为他们的情意让出了一条路。她早就已经识得她了,毕竟徐浔柔也是住在熙和园里的小娘子。
还和她一样,有一个双胞姐姐。她小的时候曾经对她们姐妹很好奇,同样是双胞姐妹,她和她姐姐十一娘其实生的很像,可徐家姐妹却不是,性格也是南辕北辙。
一个的眼睛太活,总是想压别人一头,常常想压别人一头;另一个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她太安静,就像是古井中无波的水。
无论如何,她总是有几分感激徐浔柔的。所以后来拟定封号,她便和他商量,给了她妃嫔中几乎最高的位份。也没有其他的妃子位份会比她更高了。
他做了皇帝,也就意味着他会拥有更多的东西。说更多还不恰当,是实在太多了。
幸而他是懂得她的担忧的,也同样珍视着与她的情谊。
封后大典那一日,他们闹的泪了,并肩躺在榻上。她问他,“陛下想要做什么样的皇帝?”
他没有回答,反而问她,“梓童又想做什么样的皇后?”
她其实都不想做皇后。做皇后有什么好,除了一个封号,一个谥号,史书上寥寥几笔,往往连名字也留不下。
但也有能将名字留下的皇后的。“若是要做,便做文献皇后。”
隋文帝后宫,只有皇后独孤伽罗一人而已。
他笑了笑,“十二娘若是文献皇后,我自然便该做隋文帝了。”
隋文帝也是千古一帝。开创科举制,制定《开皇律》。政治开明廉洁,文化繁荣包容。隋文帝治下的隋朝是光辉灿烂的,未来他们的燕梁果然也如是。
除了王府中原本有的姬妾,他一生都没有再纳别的妃子。后宫里也没有别的女子曾有他的孩子,她不会去问他。
凤藻宫成了他们,还有孩子们新的家,每年春夏,都会开满了牡丹花。入宫应选那一日她没有好好看看宫中的牡丹花,心中只有他送给她的那一朵宫花。
后来她有很长的时间,每一年都与他相伴,在凤藻宫中依栏赏花,共饮醉春归。或许宫中的牡丹在曾祖父眼中不如府中的,但在她心中,是世间最好的。
第392章 昼烛——夏莹吹番外
年少的时候,夏莹吹其实最喜欢读《花间集》,又尤爱前两卷中温飞卿的词,一阕《菩萨蛮》。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秾艳精巧,清俊明快,让人如坠这样的美好中去。
她的出身只是一般,父亲在松石书院求学,一朝金榜题名,三年庶吉士,才做了个小官,在翰林院里熬着资历。
不过至少,她也是官家小姐了。她是家里最大的孩子,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父母恩爱,与弟妹彼此也和睦,她原来是很幸福的。
后来她和定国公府的元娘徐润柔相识,成了好朋友,在熙和园中游春,她才知道原来这世间有的人过的是这样的日子。
谁信世间有此境,游来宁不畅神思?
不过她也不是嫉妒,只是真的很羡慕而已。
少女时期,她其实在熙和园里也度过了很漫长的时间,和好朋友一起读书作画,四时序流,光阴珍贵,做的每一件事在后来的岁月里,都值得被反复惦念。
她喜欢作画,也喜欢读诗词,春奁体,花间集,甚至边塞诗,她都喜欢读。唯独不喜欢征妇诗。
“九月匈奴杀边将,汉军全没辽水上。万里无人收白骨,家家城下招魂葬。妇人依倚子与夫,同居贫贱心亦舒。夫死战场子在腹,妾身虽存如昼烛。”
像这样的诗,只是读一读,也叫人心中生凉。
所以遇见齐廵,真的是她生命中原本不该出现的意外。她的一生后来便成了这首诗,身如昼烛,困在其中。
白日燃烧的烛火,黯淡无光,没有丝毫的用处。可若是问她有没有后悔做了他的妻子,那她也是没有的。
泪水都流尽了,再问她答案,也是没有。
昭永八年的上元夜,或许她不应该出门的。也不应该贪看灯火,在在金水湖畔遇见了他。
那一日他很着急,在人群中寻找他走丢了的弟弟。她仰头望一盏琉璃制的花灯,光彩流转,不知不觉迷了眼。
而他走的太快,几乎要将她撞倒。若不是他伸手托住了她的腰,她大约真的会摔到湖中去。
他害的她差点摔倒,却只是匆匆忙忙道了歉,留下了姓名与出身,便又没进了人海中。她还没有从方才的慌乱中回过神来,但好在,她是记住了他的名字的。
诚毅侯府,齐廵。
后来他去了西北,建功立业。而她仍然在她少女的香闺里做着一个又一个的梦,渐渐的梦中人有了具体的样子,是齐廵。
他为她做了许多。她是嫁进来之后才知道,原来他的祖母何太夫人,之前是打算替他求娶定国公府的元娘,也就是她最好的朋友润娘的。
难怪她嫁进诚毅侯府之后,何太夫人看她总是不太满意。以她的出身,的确是不能和润娘比的。
润娘甚至都不知道这件事,她不应该怪她的,但是她终究没法再像从前一样心无芥蒂的对待她,于是她以自己是新妇为借口,渐渐的少了与她的往来。
她和齐廵在一起的时候,是真的很幸福的。从小习武,他的手是很粗糙的。但是他的手掠过她的肌肤的时候,她能感受到从他的手指间传递出来的温柔。
即便何太夫人再多的埋怨,再多乱七八糟的挑拨和手段,他从来都是很相信她的,也把她护在身后,没有让她经历过诚毅侯府里的一点风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