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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他要往蜀中去,寅时就要起身。他们一直说话说到了那个时辰,沛柔也毫无睡意,起身替齐延穿衣。
这样的事情,她也只有新婚那几个月为他做过。如今他一去恐怕便是半年,她是真的舍不得。
他穿的也不再是文官的官服,而是触手冰凉的甲胄。沛柔的手放在那银甲上,脑海中忽然闪过,在建业她昏迷时做的那个梦。
也是蜀中,也是与苗人打仗,齐延浑身是血,殒命在她眼前。
沛柔心中一跳,连忙别过了头不敢再看。
“怎么了?”齐延不知道她做过的这个梦,以为她是没有休息好,不由得有几分担心。
沛柔很快把方才脑海中的画面赶了出去,继续替他整理衣饰,“没事。只是看不习惯你穿这样的衣服罢了。”
齐延握住了她的手,“不必习惯。我以后不会常穿,只穿这一次。”
只穿这一次,下一次恐怕就要换了金甲了。
“好。”沛柔应了他,又道:“我不曾去过蜀中,可自你去后,我恐怕夜夜都会在梦中到蜀中去。若是无事,你也常常在信中跟我说一些蜀中的事,好不好?”
“蜀中风物,与燕京有很大不同。蜀中多种芙蓉,花重锦官城的景色,在蜀中呆了那么久,我也没有好好欣赏过。”
“往后我们再一起去。”齐延的视线落在沛柔小腹上,“带着他一起。”
“好。”沛柔又抱了抱他,很快地松了手。
四皇子和五万大军还在等着他,他们没有时间儿女情长。行装她早已为他打点好,他不必挂念。
这一次她看着齐延出门,一次都没有再唤他,齐延也没有回头。等他的身影消失在院墙之后,沛柔便唤来了织夏替她梳头。
燕京城外十里有长亭。她要去那里等着他,再见他一面。前生他出征的那一日便是如此,她一个人骑马,先他一步等在了长亭里。
哪怕不能说话,再见一面也是好的。
如今沛柔自然不能骑马,马车从燕京城内修整的平坦的道路,一路行过了沙石地,然后是春意渐盛,一眼望去如离恨一般无边无际的春草地。
长亭外有垂柳,腰肢袅袅,一冬珍重,盼来东君,却也日日都要在此目睹离别之景。
有柳切勿栽长亭,有女切勿归征人,都太过痛苦了。
今生年少时她曾经想嫁入耕读人家,没想到最后还是成了齐延这个假斯文,假书生的妻子。可这是她高高兴兴的选了的,她不会后悔,即便今日也如是。
直到天光大亮,她才等来了途径此地的齐延。四皇子骑马走在最前,而后就是她的丈夫。
日色照耀在他的一身银甲上,让他看起来反而越发有了意气风发的少年气。暌违已久了。
或许这样的齐延,才是真正的齐延。
沛柔戴着兜帽,隐去了大半的容貌。可是齐延还是很快就发现她了,他坐在马上对她扬起一个笑,可他路过了她,却也没有再回头。
每一个士兵的眼神都会落在齐延身上,他是主将,他们不能儿女情长。
他虽然只望了她一眼,可那一眼却很长。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她刻意露出的半边发髻上,簪着的是那支他从前送给他的牡丹花簪。
草色连延多隙地,一路将齐延送到了她看不见的地方。可她看不见的地方还有春草,燕梁的春天已经来了。
沛柔忽然想化作那春草,沾在他的衣角,跟随着这无边春意随他往蜀中去。
可是她只能站在原地,等着他对她说,“我回来了”的那一日。
第330章 败坏
齐延离开燕京的第一个晚上,沛柔就梦见了他。
时间仿佛已经过去了许久,梦里的齐延对她,他明就会回来。
他明当然不会回来,梦里言归,又不归。
一室清梦,醒来边空空如也,只余惆怅。
齐延去了蜀中,她一个人在他们的家里。从前许多事腾不出手做,也懒得做,如今为了保护自己,她也不得不做了。
等她梳妆完毕,便带着茵陈进了定国公府。她出嫁之后,松鹤堂总有几分寂寥似的,太夫人应该早就起了,院子里却还是静悄悄的。
沛柔进了正房,太夫人正坐在宴息室里喝茶,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陆嬷嬷着话。
抬头见了沛柔,就立刻招呼她坐到她边去。
“沛丫头,你相公都去蜀中了,为什么还不肯搬回松鹤堂里来住。我们祖孙俩许久没有住在一起了,难道你有了相公就不要祖母了么?”
沛柔就笑了笑,靠在太夫人肩膀上,“自然不是了。祖母是底下最好的祖母,他齐元放把自己怀孕的妻子孤零零地丢在家里,不是底下最好的丈夫。”
“可祖母从前也过,嫁人成家,成的是自己的家。元放远赴蜀中,是为了家,也是为了下大家。”
“我是一介女流,大约也没什么本事为下大家做什么,为他守住家,也算是做了些什么吧。”
太夫人就惜地摸了摸她的鬓发,“你从就懂事,嫁了人也懂事。可有时候我甚至还巴不得你是海姐儿那样的子。”
“会哭的孩子有吃,你今这样的话来,叫祖母心里也酸酸的。不过也幸而你这样懂事,不然你相公出了门,在战场上也牵挂不止,反而不好。”
听太夫人这样,沛柔心里也有几分不好意思。除了齐延和她他要出征的那一夜,这几她私底下又哭了好几次。
还是林霰同她哭多了对孩子不好,她才强忍住了。
沛柔只好和太夫人几句闲话,“三姐姐生产那,也是颇受了些苦的。她这一胎本就怀的多灾多难的,到了生孩子的时候,除了我,娘家人一个也不在。”
她的声音低下去,“就是二叔母再是怨恨三姐姐,毕竟是生死关头,似乎也太冷漠了些。”
一提到常氏,太夫人就闪过淡淡的不快。
“她如今在二房是潜心礼佛,连二郎要进她的屋子,也是常常吃了闭门羹。若是常年这样,不如干脆去家庙里修行,没炔了她得道成仙。”
太夫人顿了顿,忍不住又道:“当初她为你三姐姐的两门亲事,有哪一门家里的后生如今是有出息的?”
“武宁侯府不必了,削爵流放;再看看她娘家的外甥,和自己的夫人也闹成了这个样子。”
“那祝家怜娘的父亲因为蜀中暴乱的事得了不是,前几和英国公府的王太夫人打叶子牌,才听她起来,那伯夫人这几就又摆起婆婆威风来了。”
“当初海姐儿若是嫁到这样的趋炎附势,拜高踩地的人家,即便我们家仍然富贵,海姐儿又能落的了什么好。”
太夫人是真知灼见。
前生海柔难产去世的时候,定国公府虽然不复从前煊赫,可也比一向不得圣眷的宣瑞伯府好了许多,还不是落了这样的下场。
沛柔便道:“难道这些事二叔母全然不知么,竟然还不肯悔悟。自己亲生的女儿,过的好她不高兴,过的凄凄惨惨的,她才好摆岳母的威风不成?”
“张家的事闹的满城风雨,宣瑞伯府更是她自己的娘家,她岂会不知?不过是觉得,不嫁这两家,也不嫁万家,或许海姐儿能嫁到更好的人家去罢了。”
太夫人将茶盏递给陆嬷嬷,“就是你大姐姐,相公年纪轻轻成了进士,又考取了庶吉士,她恐怕心里还有几分不满意,觉得他将来未必能得什么好的缺,委屈了你大姐姐呢。”
沛柔在心里叹了口气,“大姐姐自己都不觉得苦,她倒是总是挑三拣四的。”
“总归大姐姐和三姐姐如今都过的好。她再这样,也只是自苦罢了。人若是自苦,就是佛祖也渡不了她。”
沛柔不想再常氏的事,就重又起了海柔。
“明就是三姐姐的儿子言哥儿满月,祖母可要到万府去?”
太夫人就笑了笑,“自然是要去的。生下来都有一个月了,我却还没见过。虽然也不是第一次做曾祖母了,可海丫头的孩子是什么样儿,我还真有几分好奇。”
沛柔就挽了太夫饶手,“我也只是言哥儿出生那一见了一次,后来总也没时间。那我明就和祖母一道去。”
太夫人就笑着看着她,和她开玩笑,“怎么,记挂起我的马车来了?”
“我听你自出嫁,用的都是诚毅侯府里再平常不过的马车,再和相公丫鬟挤着坐,岂不是太委屈了我们淮邑乡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