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丞相听闻,上前奏启:“还望皇上明示。”
皇帝有些赞赏的看了看陆丞相,说道:“总算,朕的朝堂之上,还有那么几个不是那么迂腐的股肱之臣。”
皇帝说完,看了看李大人,然后接着说道:“自古以来,得民心者,得天下。如今草原内乱,我们对那些逃难而来的难民施以援手,他们必会感念于心。大家不妨想想,若你在饥寒交迫之时,有人肯给你一碗热粥,一块木炭,你是否会对他的这份恩情铭记于心?若是日后不得已,双方对立,念及当年雪中送炭之恩,他是不是就很容易下不了手,甚至会带着同伴临阵倒戈?有时候,百姓们的内心,其实都是很单纯的。这世间,无论是哪里的人,无论他们是生长在什么样的风俗背景之下,这人心,它永远是热的,也是可以感动的。更何况,有些时候,情这个字看似艰难,其实它比任何东西还要来得有用。它可以温润人心,也可以是一柄利刃。我们今日施予他们这份情,他日,他若是要还我们这份情,可就难了。再不济,真到了短兵相见的那一日,至少我南楚,出师有名。”
底下大臣们听了之后,顿时领悟过来,纷纷称颂道:“皇上英明!皇上英明!”
李大人则不然,他始终不认为这件事行得通,于是又一次上前,进言道:“皇上,我南楚泱泱大国,幅员辽阔。如今经过两年的修养生息,有精兵百万,粮草充足,国库富余,百姓安居乐业。何不干脆趁着草原如今这盘散沙之状,领雄狮北上,一举拿下,把草原十八个部落尽数归于我南楚?这样,岂不是更好?”
底下有些大臣听了李大人此话,开始交头接耳,甚至有些大臣还在底下暗自点头,认为李大人此言可行。
皇帝见底下的大臣开始议论纷纷,于是大声问道:“敢问各位卿家,你们当中,有谁,有信心能适应冬季冰天雪地的草原生活?又有谁,对草原人的生活习性以及草原上的气候时令了如指掌?又有谁,知道草原上的迁徙之路?你们知道哪里的地方水草最丰美吗?你们当中,有人会放牧吗?”
底下大臣被皇帝这么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哑口无言。
皇帝看了看李大人,然后说道:“有些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且不说草原能否攻下,就说如何统领草原上那些散落在四处的百姓,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知道之前草原人为什么要来攻打我们北边的几座城池吗?那是因为,他们自己知道,越往南走,水草越是丰盛,气候越是温暖怡人。更何况,他们的首领也明白,只有把部落的百姓全部聚集起来,才方便管理。”
说到这里,皇帝看了看李大人,然后说道:“之前,小李将军替我们南楚从草原手中收回了两座城池,捍卫了我南楚的河山。有小李将军这般的少年英雄替我南楚守卫河山,何须再将他草原放在眼中?又何惧区区几个草原探子?若真有人趁乱混入南楚,伺机作乱,不正好给了我们出兵的理由吗?他那谒部,想来,应该不会蠢到让好不容易打下的这么点儿江山这么快就陷入腹背受敌的地步。”
李大人闻言,面上不免浮现出几丝骄傲得意:儿子领军收复失地,女儿又是后宫德妃,深得太后喜爱,试问满朝百官,有哪一个比得上自己身份的?
皇帝看了看底下诸位大臣……然后说道:“所以,诸位大臣,如今可还有何疑惑?”
李大人这心情一好,自回过头来按着皇帝刚才所言,细细一想,倒觉得皇上说的也对,毕竟这草原,打下来容易,治理起来还挺费劲儿。
于是,李大人首先站出来,回答道:“皇上英明,能想出此妙计,于无形之中施恩,借此时笼络草原人心。况且如今草原一片混乱,即便是那谒部有心想要派人混入我边境,因着北边达扈部的牵制,也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老臣愚钝,还望皇上恕罪。”
皇帝见李大人已被自己说服,于是说道:“李大人之前也是为了南楚考虑,何罪之有?倒是李大人这一片赤胆忠心,才是让朕甚是感动。”
紧接着底下的其他大臣们也是一片附和之声:“皇上英明!”
楚琞面带笑容,满意的看着底下的诸位大臣,心中却是在暗自祈祷:孟和,你若是遇到了危险,记得往南楚这边来。南楚的大门,已经为你打开了。我这里,就是你的避风港。
……
一连十日,皇帝派去边境打探消息的人,都回信说没有从难民那里打听到一名叫‘孟和’的女子。
楚琞看着面前这十几封急信,心里的担忧越来越深。
早知道,当初就不应该依着她的意思,让她留在草原。即便是背信弃义又如何?即便是辜负了对风绵的承诺又如何?如今风绵的父亲以官升兵部尚书,除了杀阿尔斯楞这一事,之前答应风绵的,为了报答她的,自己哪一样没有实现?
南哲走了这么多年,若是他知道自己内心的痛苦,应该是不会怪罪的。
如今,自己成了信守承诺之人,没有辜负兄弟的肝胆情义,没有辜负此前风绵的恩情,但是,却辜负了自己和心中所爱之人的感情,害得她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若是当初执意带她回来,兴许她会在心中埋怨自己,但时间久了,加上有璋儿在身边,她的埋怨也会渐渐被岁月这场微风吹散。这样,就不会如今日这般,同心而离居。
如今,也不知孟和是平安到了达扈部,还是……
这一晚,皇帝一个人坐在章絮宫的庭院,举杯自饮。
如今已是初冬,因着南楚皇城地处南边,章絮宫的柳树还是一片深绿。
低垂的柳枝在寒风中轻轻摇曳,几片柳叶在寒风中飘然落下,落在了楚琞的脚边。
楚琞看着院中的柳树,忽然间便想起了从前云妃还在章絮宫的那段日子。
真短,短得自己一晚便能忆完。
成公公从屋里出来,站在皇帝身后,小声回禀道:“皇子已经睡下了,皇上,可是回去?”
皇帝放下手中的酒杯,然后抬头望着天上的圆月,心中想到:我希望你平安,这样,我便可以安心;但我又希望现在的你不在达扈部,这样,至少我们隔得不是那么远,说不定,我们还可以在远离战火的南楚相见。章絮宫还是原来你在时的样子,只不过,院中的两棵柳树这四年来高大了不少。明月啊明月,你一定要照亮这片大地,好让她,能看清脚下的路,指引她来到我身边。
良久,楚琞才起身,然后带着成公公离开了章絮宫。
暮然回首
马车上,孟和看着坐在自己对面闭目养神的陆公子,心中有些尴尬,但更多的,还是感激。
孟和见这位陆公子似乎情绪不大好,于是尽量小心的开口说道:“到了前面的镇上,公子把我放下便是。”
这位陆公子缓缓睁眼,看了看对面的孟和一眼,然后说道:“你确定?”
孟和不知此话何意,有些不知所云的看着对面这位陆公子。
这陆公子似乎看出了孟和此时的疑惑,于是朝着孟和抬了抬下巴,看着孟和身上的衣服,说道:“云燕姑娘当真打算一直穿着这身衣服行走在南楚境内?”
孟和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恍然大悟过来,问着身前这位陆公子:“难道,是因为我这身衣服,所以才会被人赶出来?”
这位陆公子点了点头,说道:“姑娘怕是不知,我们南楚与草原此前有过交战。况且,早些年,草原人还从我们手里夺了东面的两座城池。所以,若换作是姑娘你,还会愿意看见穿着这身衣服的人吗?”
孟和有些哑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过了一会儿,孟和才开口问道:“既然如此,公子那日为何会愿意救我?”
这位陆公子一听此话,看了孟和一眼,然后说道:“我分得清孰是孰非,不会一杆子打死一船人。即便是敌国,也不是每个百姓都是内心险恶之人。战争,不过是统治者通过号令将士来争夺土地或是保护河山的一种行径而已。百姓是无辜的,百姓其实并不想打仗,他们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对于百姓而言,有一口饭吃,有一片瓦遮头就满足了。但是,百姓却是最容易受伤,被愚弄的那部分群体,尤其是处在社会最底层的那部分。他们很难接受到教育,所有的见识来自别人,或者是全靠听闻,他们自己的主见甚少。所以,他们总是容易一杆子打死一船人,也不管这船上都有些什么人。在他们眼中,只要你上了这艘船,在这艘船上,你便是敌人,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