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行在一顿,近乎咬牙切齿,“手不酸了?不酸了便再来一次。”
苏木识相闭嘴,老老实实看沈行在服侍她。
能让养尊处优的靖远侯伺候的,也就只有她了。
她低头看了眼平坦的小腹,又开口,“沈行在,这一次,可能就有你的孩子。”
沈行在的动作停了一瞬,听她继续道:“所以,你要知道,我一个人带孩子会很累的。”
他知道她在害怕什么。正如他母亲当年将部下妻儿与他安顿好后,义无反顾地陪父亲赴死,她想让他有个惦记,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的信念。
但她不明白,比起所谓的孩子,她才是他的惦念。只要她在等他,他就一定会回来。
“你若是回不来,我再带着孩子改嫁,让孩子管别人叫爹,我管别人叫夫君,你的孩子还要跟别人姓……”
“……”
越说越离谱。
沈行在的脸黑成锅底。苏木最厉害的时候,便是气他的时候。
将苏木抱回她房中时,还未到她日常起来的时间,是以青簪并不在。
甫一放下她,她便浑身无力地软在床上,勉强抬脚蹭了蹭他的小腿,“昨日生气,忘记与你说了,你外祖父给了我一块牌子。”
那块牌子太值钱,苏木不敢随便乱放,一直压在枕头底下。
她伸出手去摸,摸出来递给沈行在。
沈行在坐在她床边,只看了一眼,道:“给你你便好好收着。”
苏木一骨碌滚过去,抬起脑袋枕在他腿上,“你知道这牌子代表着什么吗?”
“知道,给你的聘礼。”沈行在合住她的手心,顺势包住她的手,“这些还是太少,待我正式向熹王府下聘时再添。”
“……”
苏木虽然至今不明白这牌子究竟值多少钱,但以云家在西北的声势,这块牌子的价值定然逾越她的想象。
她哇的一声,“我好像睡了个有钱人。”
沈行在垂眸觑她,轻笑一声,“是,当了靖远侯府的侯夫人,吃喝不愁,还有本侯当宝贝惯着,你可要抓紧了,不许放手。”
他说着,将她的手又抓紧了些。
***
永昭五年,正月廿九日,西夏以一队士兵于北豊、西夏两国交界处失踪为由,向北豊宣战。
此时距鸿谷关一役,已经七年。
苏木没有跟着云家人一起去月城,她等着送沈行在出征。
城门一隔,她与贺夫人,贺小姐,还有贺夫人的儿媳站在一起。城门之外,大军静候,朔甲凛凛,战旗猎猎。
十三城的百姓,可以不知北豊如今的皇帝姓甚名谁,却明白谁才是他们的守护神。
贺夫人与少夫人早已不是第一次送丈夫出征,即便每一次皆是生死未明,却从未将担忧露出一丝半毫。
此次出征,贺将军是主帅,沈行在与关云南皆是副将。
吉柳儿亦站在送行之列,见人披坚执锐而来,看向苏木一路追随的目光,“你当真就不再劝他留下了?”
他们二人甚至没有夫妻名分,一如她与她的未婚夫,此去便是一别生死,她已经尝试过天人两隔,再不愿见此情形。
沈行在身披银甲,向光而行,眉眼一脱苏木熟悉的散漫与慵懒,一手执缰绳,高头大马之上,银枪似流星,红缨如殷血。
苏木看着他,隔着鼎沸人声与他遥遥相望,道:“他又不只是我的沈行在,他还是沈将军的儿子,忠烈之后。他心尖上三寸存着滚烫的血,永远为战场而沸。”
吉柳儿一愣,望着不远处对着苏木招手的人,良久,忽然弯了弯唇。
苏木看左右送家人出征的女眷皆在与自己的丈夫、兄弟、儿子说话,也跟着走到沈行在面前。
沈行在翻身下马,银枪扔给郭宫,望着她笑,接着将人拥入怀中。
隔着冰凉坚硬的盔甲,苏木听见他稳健的心跳。
他附在她耳边,“你方才与吉柳儿说的话,有一点错了。”
喧闹人声中,他只听得见她的声音,听见她与吉柳儿说的话。有一点,她还是以为错了,“我心尖三寸上护着的,是你。”
苏木目光一闪,仰头看着他。
听他继续道:“西北十三城的永夜天,禹郡终南山的梦影间,你可喜欢?”
“喜欢。”
“好,我为你守下来。”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浅显的笑意。
西北十三城的永夜天,禹郡终南山的梦影间,你欢喜的,我为你守。北豊万万顷的天光,一寸也不让。
喝过壮行酒,再唱出征词。号角声响,浑厚沉重的角声漫过十三永夜天,随着城门大开,大军浩浩荡荡,直面漫天的黄沙风霜。
北豊成国百年,这一条路,来来往往,有过无数英雄。
作者有话要说:希望木木和小侯爷能明白,第一次是不可能怀孕的
第101章 月城
永昭五年, 二月初一,苏木与贺家人一起退至月城。随行的还有董仲宁与吉柳儿。
月城距北豊内境最近,是十三城中最安全的一城。前方狼烟烽火起, 但未烧及月城。
苏木每日自云府看过手伤后,便往月城的府衙跑。也不打听事情,就只是找个地方坐着,偶尔拉董仲宁与她下棋。
原本以粮草官身份来西北的董仲宁,如今在月城的李将军手下, 暂做一个副将, 也算圆了他参军的梦想。
他下着棋,偷偷观察苏木的神情。
到西北之后他才知道苏木与靖远侯在一起了,想起在上饶时二人的针锋相对, 不免意外。更意外的是,当时送行,可见他二人感情甚笃,但到如今,也不见苏木主动打听前线消息。
只是天天找他下棋,回回不将他杀得片甲不留不罢休。
“看什么?再看你又要输了。”苏木落下一子。
董仲宁看了一眼挽回不了的棋局, 放下手里棋子,“我输了。你如今的棋风变了, 变凶了。”
官学之中,苏木的棋艺当算佼佼,与同学下棋时游刃有余,虽总喜欢将棋局时间延长, 但也会给对方留转圜的余地,不像这盘棋,有杀伐果决之风。
他想, 大概是和靖远侯待久了,行事上也沾染了点那位的脾气。
苏木也没再逼着他将这盘棋下完,拨着温润的棋子,问:“我一早就很好奇,你是如何能说服你父亲,让他答应你随军的?”
董大人对武将的讨厌,已经到了见到但凡是个武将,便定然会对其翻个白眼。他能安稳活到现在,也就只是因为敢对官员动手,要连诛三族。
“李御史劝服了我父亲。”
“李大人?”苏木有些意外。李御史的确是朝中文官之榜样,官衔虽不如丞相高,但连丞相也要毕恭毕敬听他说话。李御史开口帮董仲宁说话,那董大人必然会听。
怪就怪在李御史实则也不太喜好武将,他嫌弃武将太粗鲁不讲礼貌。
董仲宁摇头,“我也不知道李御史同我父亲说了什么,总之李御史离开后,我父亲同我说,若我能成为沈将军那样的大英雄,也不失为董家人。”
苏木一哂,脑中浮现出老头那一脸不情愿,却还要夸武将的样子。
关云南在谢将军手下,多半是他求了谢将军,谢将军又出面找了李御史。这二人虽也不对付,但谢将军从前可是救过李御史一命。
她支着下巴又笑道:“我看你瘦了不少。”自一个白胖的糯米丸子,隐隐向长条的黑炭发展。
“我同关云南一起习武,是瘦了一些。”董仲宁腼腆地拍拍肚子。
“瘦了好看。”苏木道。
在府衙待到傍晚,苏木便离开。她来府衙本就是为了求个心安,只要没有急报传来,沈行在就是安全的。
离开府衙,她又去了贺夫人暂住的小院。少夫人快要临盆,府上皆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只待这位小少爷或是小小姐降世。
见她来,贺小姐赶忙放下手里的玩具朝她挥手,“郡主嫂嫂,这边!”
苏木脸上一红,走过去。
上回吃过年夜饭后,这贺小姐便对她一口一个郡主嫂嫂。她躲了好几次,偏偏贺小姐喊一声,沈行在就给她买一样东西,得了奖励之后,她再叫郡主嫂嫂,拦也拦不住。
“你看这小木马好看吗?”贺小姐戳戳小木马,木马便前后摇晃。
“嗯,好看。”
“我大哥亲手做的,做了足足两个月呢。”贺小姐一脸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