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耀脸色铁青地把湾湾拉到一边:“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我不是告诉你离那洋人远点吗?”
湾湾撅着嘴,不满地说:“他来串门,我又不能赶他走。”
“你傻呀?我都叫你别给他开门,你怎么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王耀虽然气急,但说完这话就后悔了,他知道对湾湾越是说重话她越跟人反着劲转。
果不其然,湾湾也生气了:“你要担心我就该早点回家!说我不知道提防洋人,那你怎么还跟洋人一起呢?给洋人做事不说,还把洋人带回家来了!”她说着指指王耀身后的阿尔。
“你——”王耀气得脑袋发晕,“你这死丫头!我替洋人干活、在黄毛鬼子面前装孙子,还不都是为了养活你!要不你就得要饭去!”
“够啦够啦!这种话你从我三岁起就说个没完没了!好像我欠你八辈子债似的!对,我欠你的,我和二哥都欠你的!行了吧?我明天就退学!我跟小越一道上茶楼里卖唱去!我穷死饿死也不用你养!”湾湾说着一把推开王耀向外走,经过阿尔面前时抬头冲他吼道:“臭洋人!臭死了!”说完夺门而去。
“你给我回来!”王耀边喊边追上去。
两位主人全部离开,剩下两个外人大眼瞪小眼。
先开口的是伊万:“你真的很臭。”
阿尔看看自己的脚,由于在污水里趟过,那只脚发出腐臭的气味。面前这个说英语带外国口音的洋人让阿尔不由自主地产生敌视,而他从不会在对手面前表现出胆怯或羞赧,于是他大大方方走进低矮的房间,故意在地板上踩出一串湿脚印,找了张看上去还算完整的椅子坐下。高大的身躯刚放到椅面上,那看似完好的椅子便发出吱吱嘎嘎的濒死哀号。
“不仅臭,还超重。”伊万好整以暇地微笑,像在看好戏。
阿尔瞄了伊万一眼:“长得像头熊的家伙没资格说别人。”说着像在自己家一样悠闲地掏出烟和打火机,为自己点上一根,同时斜着眼看伊万,故意不问他要不要一根。
“不受欢迎的客人又不主动离开,这就是不识时务了。”伊万坐在床沿,歪头看着阿尔抽烟的样子。
“既然你如此有自知之明,为什么还赖着不走?”阿尔吐了口烟。
“能下逐客令的只有主人,而现在主人刚好不在。”伊万的笑容堪称天真。
“那么对我来说也一样。”阿尔在椅子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完全没有起身的意思。
伊万也不气,翻翻紫色的眼睛说:“既然如此,与其装木头还不如来聊聊。”
“好啊,”阿尔扔掉烟,“那我来问:你和王耀一家什么关系?是他妹妹的男朋友?”
“不,我是他们的邻居,”伊万笑道,“但我很感兴趣。”
“哪种兴趣?”阿尔眯起眼睛加重语气。
“我已经回答你一个问题了,连续回答两个可不公平,”伊万无辜地摊开手,“所以现在我来问:你是王耀的朋友吗?”
阿尔想想说:“我是得罪过他的人。”
伊万浮起一丝怀疑的笑容:“耀他对洋人有多反感,我最清楚。他不可能把一个他恨得要死的美/国人带回来——恕我直言,你是美/国人吧?只有美/国人才这么愚蠢地自大。”
“所以这说明,他并不讨厌我,直少现在已经不讨厌我了。”阿尔傲慢地将身体向后仰,两臂抱在胸前,“而你呢,你在他的屋子里这件事令他气愤难当,不是吗?还有,你一定是俄/国人,只有俄/国人才能把英语说得如此难听。”
伊万忽然笑得像孩子一样:“我刚刚发现一件事:你的确令我十分讨厌!”
阿尔先是一怔,随即点上第二根烟,笑道:“很好,这样我就不会因为厌恶你而于心不忍了!”
正在这时,王耀一个人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几步踉跄到床边,直接倒在伊万背后。
“怎么了,耀?”伊万推推他。
“别烦,我难受!”王耀挥开伊万的手。
“这么烫!你病了?”伊万发觉事情不妙。
王耀答非所问:“湾湾跑去小越家住了,怎么劝她也不回来。”
“这还不好办,上回她闹脾气也是去小越家,你还不是把她拉回来了?”伊万想把王耀的身体扳过来。
“滚!别闹了!”王耀有气无力地骂,眼睛也不睁开。
被晾在一边的阿尔忽然发话:“你最好别乱碰他,他从早上起就在发烧。”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送他去医院?”伊万嗔怪地看着阿尔。
“我没钱……”王耀神志不清地低声嘟囔。
“看来需要有人留下照顾他,”伊万无奈地笑笑,“不过当然不会是你这个得罪过他的人。”
阿尔瞥他一眼:“也不该是你这个不受欢迎的邻居。”
“好吧,我们打个平手,”伊万只能赞同,“把他妹妹找回来。”
第7章
休息一晚上后,烧算是退了,但王耀还是浑身乏力。昨晚他迷糊睡去,早上醒来发现有人给自己加了被子,还把汤婆子塞在他怀里。王耀猜是湾湾气消了回家来,有点甜蜜地笑着爬起来。
早饭时候湾湾依然横眉冷对,王耀知道这只是小女孩的自尊心,于是也不去捅破,按部就班地打点湾湾吃了早饭,照常送她去车站。他不知道伊万和阿尔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不过也不是很担心,伊万走了最好,而阿尔既然能让他在自己高档的旅馆房间里睡一下午,估计也不会介意他昨晚的小小失礼。
绕开常走的那条路——前天丢钱的教训让王耀十年怕井绳,只是他不免又去想那位能弹出流水般美妙乐曲的姑娘,她的音乐能让他暂时忘记一切烦恼,可是继而又想起那个凶巴巴的德/国人,美好的回忆立刻大打折扣。
轻声敲响弗朗西斯办公室的门,洋人们最讨厌中/国人的恶习,首当其冲的就是进屋不敲门。王耀曾为此被亚瑟训斥过,所以他以后都十分小心。
“请进!”弗朗西斯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王耀慢慢推开门,以免发出噪音。
“哟,小耀啊!”弗朗西斯笑着懒散地把一条胳膊搭上椅背,“有事找我?”
王耀细心地掩好门,径直走到弗朗西斯桌前:“柯克兰先生通知过我,这周六要跟你们一起去参加百乐门的舞会。可是……你看,我从没出席过这种场合,所以我没有,没有什么可穿的……”
“哈哈!原来在为这个发愁啊!”弗朗西斯大笑着站起来,“所以想到来求哥哥我帮忙了?”
王耀不知道弗朗西斯到底多大年纪,但他估计这法/国人未必比他年长,可是无论什么时候弗朗西斯非要把“哥哥”这个自称挂在嘴上。
“我是想问问你,如果有多余的礼服……”王耀没等说完,立刻被弗朗西斯高声打断了。
“哥哥我没有现成的旗袍,不过我很愿意花点钱替你订一件!嗯,红色的不错,红色无袖高衩旗袍最适合中/国女孩了!”弗朗西斯滔滔不绝。
“可是不适合中/国男人……”王耀小声提出异议,可惜弗朗西斯根本没听。
“到时候你肯定会让他们大吃一惊,让那些装模作样的上等人像白痴一样把下巴掉在地上!”弗朗西斯兴奋地想入非非。
王耀无奈地说:“他们是会大吃一惊的,然后我会被当成疯子从窗户扔出去,柯克兰先生会当场气晕,第二天醒过来就暴跳如雷把我踢出洋行让我上街要饭去。”让一个男人穿裙子去高级娱乐场所,真不知道弗朗西斯怎么想的。
弗朗西斯先是一怔,继而喷发式地狂笑:“哈哈哈哈!我还以为中/国人缺乏幽默感!”
王耀再一次恳切地说:“弗朗西斯,我是在说正经的:能不能借我一套晚礼服?”
弗朗西斯总算正经一点:“晚礼服我的确不止一套,不过不知道小耀想要什么样式的,哥哥我尽量满足你的要求!”
王耀这下可难住了,他对晚礼服没有任何研究:“呃,最普通的就好,最简单的那种。”
弗朗西斯好像有点失望:“唉,你不喜欢华美的艺术吗?”
“喜欢,但是我不想把艺术穿在身上。”王耀笑着摇摇头。
“真是可惜!”弗朗西斯遗憾地说,“不过你可以放心,明天我就把衣服带来,你肯定会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