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又是一阵哄笑声。
黄家辉的脸色阵青阵白:“前一阵子闹得沸沸扬扬,传出了江湖令,到处追捕这个人,你会不知道?”
“那么,是谁的人,就找谁要去。”切原的唇边浮出一抹冷笑,“江湖令?我怎么不知道有什么江湖令,谁颁的?湾仔之虎啊……”他的视线调转过去。
众人的目光也跟着他转过去,桑原坐在那里,沉默地抽烟,他身形高大壮硕,坐在那里像一座山一样。整个过程中,他始终都一言不发,沉默也如山。所有的人都知道,桑原年轻的时候,勇武狠辣,被人冠以湾仔之虎的称号。
切原笑容轻佻:“虎什么虎啊,哪年的虎,你们听说过没有?”
“没有,老大。”切原的手下答得利索。
“喂!你们说什么?”桑原的手下有人跃出来。
切原迎着对面人的视线,毫无畏惧:“我说,时代不同了。还虎,虎什么虎,狐假虎威啊。”
哗啦,桑原的手下站起一大片。
“怎么,想动手,怕你们?”另外两拨人也不甘示弱地站起来。
“坐下,全部给我坐下!”黄家辉督察冲两边吼,“这里是警局。”
拉动椅子的声音,推搡和叫骂声,还有警棍敲击桌子的声音,场面一片混乱。
“就这样闹了一下午了,明显是在整人呢。”凤对迹部说,“大圈仔死在了切原的地头上,桑原的小弟不服气,说是越过界,坏了规矩。切原放出话来,说是根本没听说过这么个人。不知者不罪。两帮子人一直闹不对付。切原和丸井在茶楼喝茶,情报科的同事,就把人都给弄了回来,还有桑原,三拨人聚在警署门口,连路都给封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穴户对情报科插手的事,十分不满。
迹部望向里面,在一片混乱中,桑原始终也没开口,烟雾氤氲中,那双眼睛显得格外阴郁冷峭。切原瞬也不瞬地回视着他,丸井就那么看着,脸上始终保持着微笑。
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林志斌警司站在身旁,对迹部说:“叫你的人,赶紧把他们都给我弄走。”
“情报科的同事坏事,要我们收拾残局?”穴户不服气。
“还闹是不是,闹了两天一夜了。人没抓着,摔死了。自己人打了自己人,又被封了半条街。媒体天天在外面拍。”林志斌警司说,“明天头版头条:黑社会大闹西九龙警署。外面的人可不管你们谁是谁,有几个部门。统统丢的是全体警员的脸。”
穴户不说话了。
“再闹下去,闹出了事。CIB也好,O记也好,谁也杠不住。是不是真要闹到不可收拾,啊?”
迹部侧头。
“有什么事,先解决了这几区的老大再说。”林志斌警司对他说。
“好。”迹部点头,转向穴户,“去把柳莲二带回来。”
穴户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凤拉着他去办事。
迹部推开门,门撞在墙壁上,咣地一声,室内顿时安静下来。
他踱进去,一时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
啪的一声,点燃一支烟:“不用介绍了吧?”迹部说。
切原忽地笑了,扬了扬下巴:“自然不用。西九龙重案组,迹部督察,大家老熟人了。”
“熟门熟路,就不用废话多多。”迹部走过去,一挥手臂,哗啦,桌面上所有的东西都被扫了下去,他坐在桌面上,对着切原,“今天这么闲?”
“你同事不给饭吃,只好带着小弟来警局吃喽。”切原回答。
“吃也吃完了,还不走。”迹部说,“怎么舍不得这里啊?还是等着吃水果。”
“有水果的话,我不介意。”切原微笑着看他。
“成,没问题。”迹部点点头,“喜欢吃,可以天天来吃。尖沙咀一区,三十来家卡拉OK歌舞厅,一百来家桑拿房、酒吧,十几家夜总会,还有小赌档,待客停车。我手下四组人,一三五单号排查,二四六双号临检,到时你和你小弟,就每晚都到警局报道,天天有得吃。这样好不好?”
切原挑起眉梢:“警官们,可真有空。”
“你忙我也忙,你闲我也闲。进门的时候有没有看牌子,O记,全称有组织罪案及三合会调查科,我们陪你们,理所应当。”迹部一笑,“全年无休。”
“警官,用不用这样搞?”
“你说呢?要没饭吃,大家一起没饭吃。”迹部慢条斯理,吐出一口烟,“带着你小弟,到前面去办保释,十分钟,全部离开警局。到了外面,要怎么闹,是你们的事。”
切原直着眼睛瞪他。
“不走是吧?”迹部微微一笑,转向身后,“慈郎,把他们二十个分一拨,全部押下去。二十四小时拘谨,不许探视,不许交保。二十四小时之后,才可以见律师。另外,通知兄弟们,从明晚起开始突击检查,十二小时待命。”
“对了,三位老大,要联络感情。给他们找一间干净宽敞,通风好的。让他们慢慢聊。”他又交待。
切原站了起来。
“怎么,想通了?”迹部扬眉。
“算你狠。”切原说。
迹部微笑:“彼此彼此。”
刚才还闹哄哄一大片,顷刻间烟消云散,屋子中空空荡荡。
黄家辉神色复杂地盯着面前的人。
迹部仿佛什么也没看见一样,他坐在那里抽烟。
半晌之后,一支烟燃尽,他拧灭烟蒂,径直走了出去。像来的时候一样。
柳莲二进来的时候,大厅里明显静了一下。
他平时就是个喜欢静的人,煎水沏茶,研墨作画,邻里邻居不知道的,一直以为他是在哪所国学学校教书的好好先生。
此刻一袭长衫,卓然立在那里。午夜里有些穿堂风,打着旋儿吹进来,下摆摇曳,叠起千重浪。
迹部向前迎了迎,这也是老相识了,打过无数次照面。
发帘下的眼睛抬起来,向四周淡淡一扫:“这么兴师动众。”
“啊。”迹部应,“劳烦你特地来一趟,把人给领回去。省得出了这个门口,就自家反,在街上动了手,到时,还要把人再重新拘回来。”
柳莲二惯例的荣辱不惊:“都是小孩子胡闹,年轻气盛,不成体统。”他笑了一笑,“不过,要说到自家反,又如何及得上,警官们这里热闹,自己人给自己人来上一枪,见了红。大水冲了龙王庙,所谓一家人不识一家人。”
迹部看着面前的人,柳莲二从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出门而知天下事。有什么能够瞒得住他。更何况,这天底下的事,从来都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喂,说话别夹枪带棒啊。”穴户说。
柳莲二微微一笑,不再接话。
迹部盯着他的脸,半晌之后,说:“回去带问仁王好。”
“客气了。”柳莲二说,“也祝手冢督察身康体健,早日出院。”
一群人出了警署,柳莲二看着乌压压的人头,对切原说:“都散了吧。”
切原盯着面前的人,柳莲二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波澜不起。他对这位平时就不愠不火的好好先生,还真有几分忌惮。切原十二岁进黑社会,没念过几年书,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但是有个词,从小听评书先生念得多了,也就能够牢记于心。四个字,叫做:深藏不露。
他性格好勇斗狠,但脑筋却灵活得很,知道看人,懂得进退。最知道什么不该惹,也绝不能惹。
“说散就散喽。”他转头问丸井,“哪里马杀鸡?”
“红城。我请客。”丸井笑。小一辈中两个人一直交好。
等到那两拨人散去之后,桑原才上车,上车之前,远远向这边望了一眼。
夜色之中,也瞧不清楚,脸上是个什么表情,柳莲二负着手站在街道中央。
汽车绝尘而去,四周一片寂静,夜风凛凛。
柳莲二抬头,墨蓝的天,寥寥几点星子,上弦月。
警署里安静下来,黄家辉和下属满脸悻悻然的神色。
办公室内,迹部对着林志斌警司:“我们那天在那间酒吧中,遇见大圈仔,后来追到巷子中。当时还有另一组人在,也在那里盯着。”他和手冢是巧遇,那一组人却不是,而是早有准备。这事儿可还没完呢。
“对。”林志斌警司走过去,将门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