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车站,电车尚没有来。明诚始终忍耐不住,向明楼倾斜过身体小声问:“究竟……”
“差点忘了,蛋糕,给你。”明楼忽然将拎了一路的纸盒递过去。
明诚唬了一跳,抬手接下他塞过来的盒子:“啊?”
“还有,后天公董局招待万国商会的宴会邀请函。”明楼又扬了扬手中的两只信封,塞给明诚一只,一贯内敛的表情终于释放出一抹得意。
“两封?我也去吗?”明诚一阵惊喜。
“当然去。不过到时具体该怎么操作,还得计划详细了。”明楼说着,扳着明诚的肩膀上下打量了一番,“你还没有西装吧?回去到我屋里来试衣服,我的你应该能穿了。可能腰身要再收一些,回头让张妈给你改改。”
明诚捧着蛋糕,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他吃用明家这么多年,学费书费也都是明镜支付的,却没有赚来一个子,不由有些愧疚:“我……”
“什么?”明楼敏感地盯着他,面孔已然板了起来。
明诚的眼睛转了转:“没什么。”
明楼鄙视且敷衍地一笑,满脸的“我不相信”。
“我是想说,蛋糕留给明台吃吧。”
电车隆隆地来了,碾过两条细长的轨道开到二人面前。明楼跟在队伍后头上车,头也没回:“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打包了两块。”
明诚怔了一怔,然后一面小心翼翼地捧着盒子登车,一面跟着笑道:“就知道你会这么做,我也只是说说。”
第3章 (三)
明楼与明诚刚进家门,明镜已经在围裙上擦着手迎出来:“回来啦?晚饭马上就好,今天让你们尝尝我做的红烧狮子头,捏了一下午,包管好吃。”
明楼知道大姐今天是去跑另一家银行的,与明诚对视一眼,彼此都默契地将这事实忽略。他脱下外套,借势张望着厨房:“我好像已经闻着香味了,能不能先尝尝?”
“还没呢,别那么猴急。”明镜忽的想起什么,抬头看一眼座钟,“对了,明台快放学了。你们两个要是闲着,就去学校接他回来吧。”
明楼在学校里俨然是会行走的焦点,回到家,却成了围绕他人旋转的陀螺。对此他早已习惯,只是依着他的性子,见明镜一鞭子抽上来,总还是要嗷嗷地叫上一声:“大姐果然偏心。饭都不给人吃就先支使人做事了。明台的学校离家才十分钟的路,就这你还不放心。”
明镜立即双手叉腰:“你不去呀,就连饭都别吃了。”
“去去去!我们这就去。”不待明楼反驳,明诚已经拎起衣架上的大衣,推着他朝外走了。
明楼抬手指指他,一副你给我等着的表情。明诚大着胆子耸一耸肩,就与他推推搡搡地出去。
可他们毕竟没能顺利地出门——两人才走到花园就被面前的景象给震住了。十几个打赤膊的男人堵在门外,手里挥舞着铁棒哐哐敲打大门。看门的程叔站在单薄的门内发怔,身体从上到下都如同那扇被敲打的铁门般发震。
两位年轻人也一样没经历过这种场面,现在就是学生游行也都是讲规矩的,不会喊打喊杀要人性命。他们立定在距大门两米远的地方,园丁的大扫帚就在靠近大门的围墙边。明诚想过去拾了来赶人,明楼伸手一拦:“阿诚,别动。”
“干什么干什么?要造反啊!”明镜气急败坏地跑出来。她听见了外头的噪声,还以为是两个弟弟在向她展示新青年的叛逆,等到见了那许多的壮硕而蛮横的男人,才与两个弟弟一样怔在院子里,瞬间变作了哑巴。
程叔见了她,如拜救星一样地迎上去:“大小姐,这些人,这些人说是来讨债的。”
明镜伸手在那颤抖的双臂上一扶,自己也同时稳下来,蹙眉问:“讨债?”
“姓明的都给我出来,还不出来哥几个就把这地方砸了!你出不出来!”门外领头的男人扯开嗓子高喊。
他们见到明镜出现,已料到是明家大名鼎鼎的大小姐。这些男人的身上绝没有绅士风度之类的品质,见着弱小只是愈发催生欺凌的兴致,眼见明镜一介女流,就示威般地当着她面一通乱砸。铁门的栏杆清哐作响,不多时便扭曲了形状。
“住手!你们是谁,来我明家捣什么乱!”明镜怒不可遏,迈开大步就走到那些人跟前。
“大姐!”
明楼闪身要挡在她身前,明诚又要闪身挡在他的跟前,然而他们统统被明镜向旁一拨:“闪开。”
明楼明诚立时一愣,身体不由自主地就向旁一偏。门外的流氓也被这莫名其妙的气势震慑住,打砸的声音竟一时停止,所有人都静下来,屏气凝神地等这位女皇发言。
“你们要是想杀人放火,就尽管砸,等巡捕房来人把你们抓走算数。要是想讨债,就把话给我说清楚,我什么时候借过你们的钱?有什么证据,全都给我拿出来。”
“好,你先把门打开。”领头的男人说。
明楼向明镜缓缓摇了摇头,明诚紧紧盯住的明镜的眼,待她一发话,便去操起家伙对不速之客进行驱赶。
“开门。”
两兄弟不解地望着她。
“开门。”明镜又重申了一次。
明诚不情愿地走到大门边,放那些不怀好意的家伙进来。他的眼神不够友善,有人便在经过时故意撞击他肩。明诚攥着拳头,看着这些肮脏的脚印踏入明家的大宅,眼中的怒火烧得比任何人都炽烈,一股不甘悄悄在心中蔓延开来。
明楼的手忽然搭上他拳头,脸凑过来:“现在知道我叫你学拳没错吧,等你的拳头够硬的时候,就用不着怕这些人了。”
明诚知道他是在放松自己的神经,抬头看,明楼果然一脸调侃的姿态,已经将片刻前的紧绷抹去了。他说完又自嘲地笑一下:“我也得好好再练练,现在还差得太远。”
明诚难得见他自谦,附和地笑道:“是啊。”
未料明楼的语气忽然郑重:“……还不能保护好大姐。”
说话时他已快步走到前面,明诚却是心中一震。为此他顿下脚步,眼光凝聚在紧跟明镜进门的明楼身上。
那让少女们风靡的潇洒背影算不得十分魁梧,甚至他说话的语气也总是平平淡淡,偶尔让人觉得儒雅有余,担当不足。然而在明诚看来,明楼的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语意铿锵。他坚定而顽强地指引着某一个方向,使明诚也深受感染,变得豁然,不再迷茫。
他没有将他当作下人,而是当作兄弟、朋友、知己。他与他分享一切,情感与理想,喜悦与感伤。正是这毫无保留的共享让明诚知道,明楼对于家人的情感与责任,因而他便也从中了解了,自己的情感与责任。
“嗯,你要保护好她。”明诚自语,加紧步伐跟了上去。
我保护好你。
第4章 (四)
流氓头子在皮沙发上大喇喇地坐下,伸手到怀里摸了摸,还真摸出一张欠条。
签署人的位置上的确有明锐东的字迹,明镜认得,因此不能指控他们作假。
“这上面写的是担保,实际借款人是东山纺织厂的曹老板,你们来找我干什么?”明镜把欠条塞回到流氓手上。
“呵呵,曹老板还不上钱,已经跳黄浦江了,明大小姐没有听说么?”
“什么!”明镜身子一麻,明楼在旁扶住了他。
“你们想怎么样?”她很快镇定下来。
“借钱的人没了,这笔债当然要由保人担了。堂堂明家,不是打算不认账吧?”流氓向他的兄弟们使个眼色,赤膊的男人们立即散开,将明家三人团团围在中间。
“我没有钱。”明镜硬着头皮说实话,“你们要是逼死我,就更是一个子都拿不到了。”
“呵呵,明氏的化妆品销路有问题,这事大家都知道。”流氓笑笑,“只是手头没有个什么抵押品,哪里来还钱的诚意,你说是不是?”
“你们要什么抵押?”明镜的神经绷紧起来。
“不用那么紧张嘛,明大小姐。你最宝贝的东西又不在这屋子里。”
“明台!”明镜陡然意识到他所指为何。
“卑鄙……”明楼亦怒不可遏。
“把小少爷还来!”明诚冲上去掐那流氓头子的脖子,那人见他来势汹汹,反应倒也快,匆忙矮身避过。明诚不肯罢休,如跗骨之蛆一般死死缠住他。流氓头子呼吸困难,兀地大喊:“都愣着干什么,还不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