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苒洗漱出来,付嬷嬷已经垂手侍立在外间了,看到李苒,微微曲膝笑道:“小云说姑娘夜里睡得沉,只丑初前后醒了一会儿?”
最后一句醒了一会儿,尾音略略往上,似乎是疑问,又似乎是不确定。
“是醒了一会儿,不知道什么时辰,小云有心了,嬷嬷费心了。”
李苒领会到了付嬷嬷那微微往上的尾声,回答了付嬷嬷的疑问。
“姑娘夸奖了。”
付嬷嬷很明显的舒了口气,笑容更浓,接着道:“昨晚上,瞧着姑娘象是多吃了几口炝炒白菜,想着姑娘许是爱吃清爽些的。
今儿早上,我让厨房拌了香油芥菜丝,翡翠菜心,炒了芹菜羊肉丝。
昨儿晚上就让她们熬了清鸡汤,早上拿鸡汤熬了碗粥,又下了碗银丝面。
早上采买上买到些极新鲜的韭菜,就让她们又做了几只韭菜篓子,不知道姑娘爱吃什么,就多备了些。”
“嬷嬷费心了。”李苒的话顿了顿,后面一句不用这样费心,她能吃饱就行了,在嘴边犹豫了片刻,垂眼改口道:“嬷嬷不用太费心,不过一饱而已。”
“姑娘这话极是,这是姑娘高贵大度,可下人们,要是因为这个就懈怠了,那可就不应该了。”付嬷嬷微微欠身。
李苒微笑垂眼,没再答话。
她对她没有要求,这是她对自己的要求,精益求精者的动力,都是来源于内心,而不是外界的压力。
这顿早饭,李苒吃的比平时略慢。
一来时辰还早,二来,付嬷嬷既然花费了那么多心思,她总要好好品一品。
用猪八戒的方式吞食米其林三星大厨的手艺,那是对大厨的极大不尊重。
付嬷嬷站在旁边,仔细而又不易觉察的看着李苒吃这顿早饭。
这顿早饭和昨天的晚饭一样,都是和平时差不多的菜式,不过一个恰到好处,吃起来的差距,就离的太远了。
李苒吃的很愉快。
口腹之欲,果然是人的本能所在,一个吃字,给人带来了多少愉快啊。
吃了饭,李苒抿了杯茶,出了上房,往厢房去挑衣服。
她的衣服现在已经极多了,秋月和她说了一声,就把衣服一架子一架子的堆放进了东厢房。
反正她这间小正院,东西两边四间小厢房都是空着的。
付嬷嬷跟进厢房,看着在挂满新衣服的架子前翻翻看看的李苒,试探问道:“不知道姑娘今天要去哪儿随喜?”
“去醴泉观。”李苒的回答之爽快干脆,超出了付嬷嬷的预料。
“醴泉观在城外,旁边有座小山,这会儿山上肯定已经春色盎然,新春嫩绿,姑娘看这件可好?”
付嬷嬷上前,拎起件妃色底,绣了一大枝折枝桃花的斗蓬。
桃红柳绿是多么娇嫩。
李苒听着付嬷嬷的话,看着斗蓬,头一个想起的,就是桃红柳绿这个词。
“好。”李苒微笑,往后退了半步,让出整排的衣服,“烦劳嬷嬷了。”
付嬷嬷露出喜色,往前一步,又替李苒挑了短袄长裙,递给小丫头,再从旁边柜子上堆成了堆的香袋荷包丝绦等等中挑挑捡捡了几样。
回到上房,小丫头给李苒梳头,付嬷嬷又从李苒那几大箱子各色首饰中,挑了枝大红宝的步摇。
梳好头,付嬷嬷和两个丫头一起,亲手替李苒换上衣服,退后几步,仔细看了看,十分满意。
这位四娘子,好看也就罢了,这份举止、这份气度,实在难得。
昨天李苒和桃浓约了今天要去醴泉观看太学的学生会文,顺便赏春这事,周娥坐在旁边,当然是听的一清二楚,在李苒出来之前,周娥已经等在了上房廊下。
付嬷嬷先一步出来,打起帘子,周娥看着稍稍提着斗蓬,迈出门槛的李苒,眉梢微挑。
她今天这一身衣服,肯定是付嬷嬷挑的,若论挑衣服配颜色,这位姑娘那眼光,可实在一般得很,今天这一身搭配得很,是真好看,衣服好看,人更好看。
真是人是衣服马是鞍……嗯,对了,朱战那个新马鞍不错……
周娥愉快的从李苒想到新马鞍,不过这没耽误她和付嬷嬷欠身颔首致意顺便道别,转身跟在李苒身后,往二门过去。
付嬷嬷送到院门口,看着两人走远了,慢慢舒了口气。
这位姑娘不光不挑剔,还极能替别人着想,这是个极难侍候,也极好侍候的。
高贵之人,终归高贵。
付嬷嬷出了一会儿神,交待了跟出来的小云几句,下了台阶,去寻二奶奶曹氏了。
姑娘这间小院,得好好收拾收拾,还有这院里的丫头婆子,还是不够,她得再好好挑些人。
李苒刚迈出月洞门,二门管事雷嬷嬷急步迎上前陪笑道:“姑娘的车子已经备好了,车子是昨儿付嬷嬷看着挑的,说是先挑一辆用着,姑娘也知道,咱们府上好车子少。
车子里面的褥垫陈设,也是付嬷嬷看着布置的,刚刚付嬷嬷又让人送了些茶水点心,都放到车上了。”
李苒站住,微微侧头,一边凝神听着,一边打量着眼前的大车。
雷嬷嬷一边禀报,一边瞄着李苒,却没能从李苒脸上看出什么表情。
李苒听完,嗯了一声,看着大车没动。
这意思,是不是说,从今天起,她就是有车一族了?
周娥早已经站到了大车旁,迎着李苒的目光,手指往车上点了点,示意李苒上车。
李苒踩着脚踏,上了车,周娥跳到车前板上坐下,吩咐垂头赶过来的车夫,“去醴泉观。”
李苒半跪在车里,打量着车厢。
车里很宽敞,甚至比她从善县进京城时的那辆车还要宽敞些,也很暖和,李苒没看到炭盆,取暖的东西,李苒只在车前小桌上,看到扣在红铜底座上的一只小小的熏炉。
熏炉一边,放着红铜茶窠,另一边,放着一只长形的铜匣子。李苒欠身过去,掀开匣子,里面放着七八样点心。
熏炉茶窠和点心匣子在红铜底座上连成一体,紧扣在桌板上,从红铜底座到茶窠匣子,摸起来都是热热的。
李苒低头看向桌子下,伸手摸了摸,果然,桌子下面也很热,炭盆大约是放在车厢板下面了。
李苒脱了斗蓬,略折了折放好,倒了半杯茶捧着,在微微的晃动中,往后靠进松软的靠垫堆里,舒服的呼了口气。
这样的享受的日子,要是再能安安稳稳过上半年一年,她还能再从容忍受从前的艰难困顿么?
嗯,她又犯了悲观主义的错误了,人活着,要往宽处走往好处想,也许,以后她这日子,会越过越好,越过越精致呢?
眼下,且好好享受。
车子走的不快,不过醴泉观并不算太远,巳正过了没多大会儿,车子就停在醴泉观外。
李苒抱着斗蓬下了车,抖开斗蓬,一边披上,一边打量着四周。
桃浓从醴泉观门口急步迎上来,“我看这车上挂着长安侯府的徽记,就没敢想,真没想到是姑娘的车子。姑娘今天这衣服……是姑娘今天真好看。”
“我也有车了。”李苒听桃浓说车上挂着长安侯府徽记,她就没敢想,忍不住笑,指了指已经被车夫拉走的大车,“早上刚知道,要不然,昨天就约上您一起过来了。”
桃浓先哈哈笑起来,“姑娘这话……也有车了,哈哈哈哈,也是也是,也有车了,姑娘爽快。
就是昨天知道也不用,昨儿别了姑娘,我就先过来了,在那边桃花洞,和一个姐妹聚了一晚,喝了半夜的酒,姑娘听说过桃花洞吗?”
桃浓问着李苒,却从眼角瞄着周娥。
周娥背着手,仰头看着醴泉观后面那座已经碧翠起来的小山,仿佛没听到桃浓的话。
“没听说过,桃花洞,是瓦子之类的地方吗?”李苒看到了桃浓斜向周娥的目光,却没看周娥,只看着桃浓说话。
“也算是……还真不能算。”桃浓让着李苒往醴泉观进,一句话里多一半都是笑,“桃花洞从前是座女观,这个从前,很从前了,没有上百年,也有几十年吧。后来么,有人买了那个地方,开了座妓院,叫桃花洞。”
李苒呃了一声,跟着笑起来。
这名字可真好。
周娥回头,斜了眼笑的内容丰富的李苒,嘴角往下扯了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