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忠挑的人,差不了。”皇上悠悠然接了句。
“是,两年后,邹氏离开善县返家,陶忠又从女学找了位自梳的女先生,姓黄,照顾那位姑娘。
两年前,黄先生病故,病故前半年,陶忠就将她搬出那间小院,托在两三里外的尼庵里,请人照顾,饮食医药都十分精心,黄先生死后,照自梳女规矩火化后撒灰入土。
黄先生之后,是现在这位既聋且哑的孤寡妇人,她是逃难到善县的,没人知道她姓什么,哪儿人,都叫她聋婆子。照顾那位姑娘之前,聋婆子四处打零工为生。
臣属下有个能和聋人比划些话的,仔细问了,她能比划的意思极少,知道的也极少,只翻来覆去说那位姑娘可怜,说那位姑娘是个哑子,大约那位姑娘极少说话。
周围邻居都没见过那位姑娘,奶娘邹氏和黄先生都是话极少的人,也极少出门。”
“陶忠真没跟他家姑娘住在一起?”皇上眉头微皱。
“是,先是在隔壁租房居住,后来买下了那两间屋,臣到的时候,屋里已经空无一物。
照顾黄先生最后时日的两个姑子,仔细审过,说黄先生从来没跟她们提过那位姑娘,那个邹氏,已经让人去找了,不过。”谢泽看着皇上,“十四年前,正是皇上迅猛推进,扩展疆土的时候,可能的州县太多,找到的希望渺茫。”
“不用找了,陶忠能放她走,她就肯定一无所知。”
“臣也这么认为。”
“陶忠说那位姑娘不知道自己身世,也不认识他,你怎么看?”皇上站到谢泽面前,低头看着他问道。
“那位姑娘眼神明亮灵活,举止却有些粗野,臣以为陶忠所言为实。”
“唉。”皇上长叹了口气,“看来,真象陶忠说的,他家主子是真的恨明水,恨到连他的孩子都不愿看一眼,唉,何苦呢,唉,这事别跟明水说。”
“是。”谢泽垂下眼皮。
陶忠说他那位主子,不是恨李明水,她是极其的厌恶和鄙夷他,以及皇上。
“陶忠把他家主子埋在哪里了,只怕没人知道了。”皇上神情怅然。
“臣……”谢泽就要站起来。
“坐下坐下。”皇上抬手按在谢泽肩上,“这事,你有什么错?陶忠油尽灯干之人,审无可审,再说,朕吩咐过你,他说多少就听多少。
这件事不提了,那位姑娘,你挑几个人看着些,明水已经安排人看着她了,你的人远着些,别让明水知道。”
“是。”
“去见见太子吧,明天早朝没什么大事,你辛苦了这几天,明天不用起早,好好睡一觉歇歇。对了,别忘了跟太子提一句,朕累坏了。”皇上指着自己的脸。
“是。”谢泽嘴角露出丝丝笑意,站起来告退出去了。
皇上看着谢泽出去,站着出了好一会儿神,才坐回去,接着看奏折。
……
李苒绞干头发,吃了几块点心,喝了两三杯茶,见这张塌比床还宽敞许多,有靠垫有薄被,干脆躺倒睡着了。
她在路上颠簸了两天,夜里又没睡好,又累又困。
秋月看着李苒自己躺下,拉被子盖上,片刻功夫就呼吸绵长,明显是睡着了,呆怔了好一会儿,才恍过神。
这位姑娘跟她预想的完全不同,她简直是个怪物!
“周姑姑,姑娘到的急,我过来的也急,好些东西都没收拾过来,姑娘这会儿睡着了,烦您看一会儿,我去拿点急用的东西。”秋月陪笑和周娥道。
她原来是老夫人院里的二等丫头。
周娥明了的笑道:“你得另安排人看着,我不会侍候人。”
“是我糊涂了。”秋月忙笑应了句,和几个小丫头交待了几句,急匆匆出去了。
眼下的情形,她必须赶紧和老夫人禀报,再求得指示。
荣萱院里,长安侯夫人张氏也在。
秋月从看到李苒头一眼说起,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表情如何,甚至李苒从哪儿到哪儿走了几步,都说清楚了,一直说到李苒睡着了,她过来禀报。
“……老夫人,夫人,这位姑娘,”秋月的话顿了下,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份怪异的感觉,“有点儿吓人。”
“让周娥去侍候她?”陈老夫人看着张夫人道。
她的关注点可不在秋月说的李苒如何如何。
张夫人紧紧抿着嘴,没说话。
周娥是跟着侯爷冲锋陷阵的亲兵,有职位领俸禄,不是府里的仆从奴婢,她不会侍候人,她去,只能是去保护那位姑娘的。
“你回去吧,先好好侍候那位姑娘,别让她挑出毛病。”陈老夫人也想到了,沉默片刻,吩咐秋月。
“那周姑姑?”秋月迟疑道。
原本老夫人让她主理翠微居,现在侯爷又点了周姑姑过去,那翠微居该由谁主理?她可管不了周姑姑。
“她不是说过了,她不会侍候人。你只管做你的事。”老夫人有几分不耐烦。
秋月虽然觉得老夫人这句话等于没说,却不敢再问,曲膝应了,垂手退出。
“周娥的事,一会儿我跟侯爷说,翠微居的人都是从我这儿挑过去的,他要不放心,也是不放心我。你别多想。”陈老夫人看着张夫人道。
“嗯。”张夫人低低嗯了一声,沉默片刻,强笑道:“阿娘,他要护,就让他护着吧,一个姑娘家,已经十七了,一年两年嫁出去,也就不相干了。”。
“唉,”陈老夫人叹了口气,“你总是比我看得开,也是,那就早点打发她出嫁,嫁的远远的。”
第5章 只有底线
李苒在过去将近三十年的生命中,养成的习惯之一,是白天随时都能睡,但每次只睡一会儿。
这个习惯跟来了这里,哪怕是躺平睡好,盖着被子,周围安静的一丝声音没有,她还是只睡了十来分钟就醒了。
秋月还没回来,垂手侍立在屋角的小丫头十分慌张,急急的向站在门口的另一个小丫头用力使眼色。
李苒下了榻,走到妆台前,看着明显一脸惊慌的小丫头问道:“会梳头吗?给我把头发梳起来。”
小丫头如蒙大赦,急忙过来给李苒梳头。
李苒闲坐无聊,打开妆台上的匣子,将匣子里的金簪子,以及她不知道名字的头饰拿出来,一件件仔细的看。
她从前在博物馆里看到的那些金饰,跟这些根本没法比。
手里这件,这金丝怎么能扯到这么细?还没有头发粗,这么多细丝,竟然盘的纹丝不乱,她不是强迫症,可看着这些无比细致流畅的金丝,也觉得相当的舒心解压。
这是什么图案?真是好看!
小丫头却被李苒看的提心吊胆。
这位姑娘的衣服首饰,都是现从外头采买来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凡象样点儿的人家,都不会穿针角粗陋成这样的衣服。
还有这些金钗金簪什么的,还不如秋月姐姐用的精细呢,姑娘手里这支,是过时的老样儿,去年就没人用了……
这位姑娘看的这样仔细,肯定看出来了,要是问到她头上,她该怎么说?
秋月姐姐怎么还没回来?
大约是为了拖长时间好等她秋月姐姐回来,小丫头给李苒梳了个极其复杂的发型,总算在头发梳好的时候,秋月回来了。
秋月也没比这小丫头出息到哪儿去。
她刚进院门,听说姑娘醒了,一路小跑进到上房时,还没能淡定下来,当然,大约也是因为翠微居太小了点,从院门口走到上房的时间太短。
“姑娘醒了,没睡好?刚看姑娘睡着了,姑娘累了一天了,以为姑娘要多睡一会儿,我才出去,拿点东西……”拿点东西这句,秋月说的极其含糊,“又去了趟厨房,姑娘晚饭想吃点什么?”
“吃点什么能由着我点吗?”李苒挑眉惊讶,看着秋月问道。
秋月噎住,这话她可不敢答。
“是老夫人让你来的,还是夫人让你来的?”李苒看着噎的脸都要红了的秋月,想笑。
这个丫头像极了那些看过一堆什么升职术心眼学厚黑法则的职场新人,摩拳擦掌,自以为可以斗遍整间公司了。
“从前在老夫人院里当差。”秋月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姑娘这是敲打她吗?
“以后要禀报什么的,不用偷偷摸摸的,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老夫人姓什么?夫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