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街道很干净,可离干净到没有尘土,还差了上千年的文明。

李苒走了将近两个时辰,娇嫩的丁香色斗蓬下摆,由下而上,由深而浅的落了一层灰尘,颇为显眼。

霍文琳打量李苒的同时,已经一边曲膝见礼,一边笑道:“刚才还在说,不知道姐姐什么时候到,三娘子也是刚到。”

李苒学着霍文琳,似是而非的曲了曲膝,只是微笑,没有说话。

她极不擅长这样的应酬,没想好怎么回答霍文琳这几句客套话。

“大家都到了,难得到的这么齐整。

咱们今天在快睛阁,您也知道,我们家园子里,到冬天,就数快睛阁景色最好。”

霍文琳对着李苒,紧张之下,反倒格外的语笑叮咚。

“多谢你。”李苒这一声谢,郑重而真心实意。

不管霍文琳为什么请她,她请她这件事,对她来说,都是一件只好不坏,或者好大于坏的事,该认真谢一句。

“姐姐太客气了。”霍文琳一句话没说完,就哽住了,“我是正月生的,我比姐……你大呢,咱们进去吧,都等着呢。”

说不上来为什么,对着李苒,霍文琳一句姐姐喊的极其顺溜,妹妹两个字,却在舌尖卡着说不出来。

李苒跟着霍文琳进了二门,周娥跟进二门,向左拐进旁边几间厢房。

那是河间郡王府女护卫当值的地方,她跟河间郡王府的女护卫们并肩作战多年,很熟。

“三娘子比……”霍文琳将李苒让进二门,刚一开口就卡住了。

她该怎么称呼这位姑娘?

她比她小,称姐姐不行,称妹妹她叫不出来,称姑娘太生份了,再说,也没有当面称呼姑娘的啊。

该称她四娘子,或是四姐儿。

可她们长安侯府从来没承认过这位是四娘子,她怎么好替人家排行?

这是阿娘特意交待过的。

李苒看着卡的张口结舌的霍文琳,片刻,错开目光,带着丝笑意,打量起周围的景色。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尴尬起来,可她却很能理解她的处境。

自己这样的身份,已经过于尴尬了,偏偏还要添上一份长安侯府的敌意。

这位霍家小娘子不容易,换了自己,大概早就退缩逃开了。

“不知道姑娘喜欢吃什么?”霍文琳卡了半晌,缓了口气,干脆换个话题。

“我不挑食。”李苒犹豫了下,答道。

霍文琳这个问题,她不知道怎么答,她在这里吃过的东西很少,也不知道这里都有些什么样的吃食,她没法答。

霍文琳再次尴尬起来。

“我怎么称呼你?”李苒看着霍文琳的尴尬,想找点话题缓和一下,可她最不擅长的就是寒暄。

“嗯?噢,她们,有叫我大娘子的,有叫我琳姐儿的,您……”

霍文琳被李苒这一句问的,简直不知道怎么答才好,头一回有人问她怎么称呼她。

“那我称你大娘子吧,多谢大娘子。”李苒微笑,“大娘子叫我的名就行,或者象她们那样,称我姑娘。”

“我比你大,就叫你阿苒吧。”

霍文琳暗暗松了口气,称姑娘实在是过于生份,阿苒就比较合适了。

“你有妹妹吗?几个妹妹?”李苒接着找话。

“没有,我是家里最小的。”霍文琳惊讶的看着李苒。

她竟然连她们河间郡王府有哪些人都不知道。

李苒喔了一声,就有点儿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了。

她的问题很多,但好象都不适合问出来。

“就在前面,咱们到了!”霍文琳这一句简直就是欢呼。

总算到了!

暖阁里朝向她们这一面,窗户全开,每一扇窗户里,都挤着几个满头珠翠的小姑娘。

李苒的目光掠过窗户,看向四周。

她不在意这些目光。

她是在这样好奇怜悯鄙夷,以及这样那样的嫉恨的目光下长大的。

李苒跟在霍文琳身后,缓步上了台阶。

跨过门槛,看到迎面一排十几个小娘子,站成个错落的半圆,只只眼睛都看着她。

大约是因为不用一个人面对李苒了,霍文琳神情和声调都轻松而活泼起来,“我来介绍,其实大家都是见过的。这是李家妹妹,单名一个苒字,三姐儿,她比你小是不是?”

霍文琳看向李家三娘子李清柔,盼着她能说一句:这是她妹妹。

要是那样,她就可以顺着李清柔一句妹妹,给李苒一个四娘子的称呼,解了她和大家对李苒称呼的难题。

“我不知道,我们家没人说过。”

李清柔并不是领会到了霍文琳的意思,一口堵回去,她只是实诚实的答话。

她和李苒谁大谁小,太婆,阿爹和阿娘可从来没跟她说过。

而且,她很不喜欢家里突然多出来一个姐妹,她有两个姐姐,足够了,她很喜欢做兄弟姐妹中最小的那个,她一点儿都不愿意有个妹妹。

李苒嘴角抿着丝笑意,看着三娘子李清柔。

她跟她阿娘、她太婆一样,都是这么直接了当。

“是么,哪,那个,对了,这是王家姐姐,六娘子王舲……”霍文琳尴尬的哼啊了几声,立刻开始介绍其它人。

李苒随着霍文琳的介绍,一一含笑点头,却没用心去记哪位是哪位。

从前,她曾经极其努力的去记住每一个人,用心交好讨好每一个人,努力想让自己和她们一样,想让自己融入她们。

很多年后,她才明白,她不是她们圈子里的人,她和她们不一样,这不是她用心就能弥补的,她再用心,也融不到她们中间去。

现在,她和她们的差距更大,甚至,她和这个世界都差距巨大,她不打算再做这种无谓的努力了。

第16章 王家六娘子

霍文琳刚介绍完,李苒就看着霍文琳微笑道:“我有点儿累了,那边景色好,我就在那儿歇一歇。”

霍文琳一个怔神,差点反应不过来。

她待客作客这十来年,头一回碰到李苒这样,直截了当说自己累了,要先歇歇的。

嗯,她一路走过来,也确实该累坏了。

李苒和霍文琳说完,不等她答话,已经走过去,解下斗蓬。

河间郡王府里,能点出来待客的丫头,都是极有眼色的,不用霍文琳吩咐,已经急步上前,接过李苒的斗蓬,再侍候李苒坐下。

满暖阁的小娘子,都或大或小的睁大了双眼,瞪着李苒。

“我去陪她。”王舲王六娘子上前一步,轻轻拉了拉霍文琳,低低道。

霍文琳明显松了口气,满眼感激的看着王舲,连连点头。

王家六姐姐最稳妥不过,王家跟李家这位姑娘又很有些交情,王家六姐姐肯过去陪她,那是再让人放心不过的了。

王舲走过去,坐到李苒侧旁。

李苒记得这位王家六娘子王舲。

这位六娘子眉眼清淡,气质清华,让人一眼难忘。

“重阳那次宫宴前,我受了凉,不大舒服,就没去,没能见到姑娘。”王舲的客气中透着隐隐的恭敬。

李苒微笑,她不知道怎么接话。

应酬是她一直没能学会学好的事情之一。

“我家祖籍金陵。”迎着李苒客气却疏离的笑意,王舲有几分犹豫的解释了句。

李苒接着微笑。

她不知道她这句祖籍金陵是想表达什么意思,还是这是这里的风俗,见面先介绍祖籍?

“姑娘没听说过金陵王家?”王舲见李苒笑容不变,纳闷了。

“到长安侯府之前,我只读过几本诗集,也没见过外人,抱歉。”李苒眼皮微垂。

王舲呆了,片刻,眼泪夺眶而出,急忙低下头,抿茶掩饰。

李苒侧头看着突然失态的王舲,微微蹙眉。

看她这样子,对自己很是关切,她和她有什么关系吗?

“我曾祖父,是仁宗的先生,官封太子太傅,谥号文忠,是仁宗亲自挑的字。

我大翁翁时任副相,驻守兴荣关,和大伯一起战死在兴荣关。

二翁翁随侍在仁宗身边,仁宗殉国时,二翁翁一家,也一起服毒殉国。”王舲看着李苒,声音缓而沉。

李苒听的怔忡,端直起上身,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翁翁是曾祖父第三子,我太婆安老夫人,出自洛阳安家,是仁宗皇后,就是姑娘外祖母的堂姐。我太婆和姑娘的外祖母,同一祖父。”王舲接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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