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没有。”虞绍桢笑道:“我只是帮陈兄带个路。”
黄韵琪听了,朝陈琢扁了扁嘴:“有什么好找的?小题大做。”
陈琢但笑不语,虞绍桢替他解围道:“你不是说要回去吗,怎么一个人到这儿来了。”
黄韵琪理了理卷翘的鬓发,浓密的睫毛半掩着黑漆漆的杏核眼:“我还不太想回家,我问酒店的服务生有没有清静人少的地方,可以待一待……就来这里咯。”
她神色赧然,语调里有故作姿态的云淡风轻。
虞绍桢点点头:“这里是挺安静的。你打算在这儿待多久?”
黄韵琪想了想,没有直接答话,转头对陈琢道:“你刚才说爸爸要到青琅来?”
“是的。”
黄韵琪惑然追问:“来找我?” 下意识地瞟了一眼虞绍桢。
”哦,不,不全是。“陈琢笑道:”老板想要捐一笔善款扶助有困难的海军军属,另外也要拜会几位生意上的朋友。捐款的事,是虞先生和我们沟通,我就请他帮我找了一下小姐。“
“爸爸要来,那我回城里等他吧。”
黄韵琪说着,便转身折回了远处的民宿。虞绍桢和陈琢陪她去退房间,那老板一家连人带狗似乎都和她相处甚欢,见她要走,几个人拍了好一阵照片,又送了她一串贝壳链子。
到了码头,陈琢要去找快艇,黄韵琪却道:“我想坐轮渡,人多热闹。”
此时夕阳渐斜,黄韵琪伏在船舷上,橘红色的雪纺衣裙宛如海面上倒映的暖红霞影,陈琢借口去买汽水一上船就避得老远,黄韵琪尴尬地咬唇笑道:“你别在意,他们……他们都知道我是来找你的。”
虞绍桢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没关系。”
黄韵琪默然看了一阵风景,忽然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挺讨厌的?还要麻烦你帮他们来找我。”
虞绍桢笑道:“怎么会?我觉得女孩子很少有讨厌的,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结了婚……”
黄韵琪笑道:“你这是《红楼梦》里的话,女孩儿未出嫁时是宝珠,出了嫁就是死鱼眼。”
“不不不,我还没说完呢。”虞绍桢摇头笑道:“女孩子不是嫁了人就变讨厌,是嫁了不对的人,才会变讨厌。所以归根结底,还是男人的错——就比如我吧,动辄两三个月漂在海上见不到人影,太太一个人在家,既担心又要抱怨,怎么可爱得起来呢?”
黄韵琪盈盈一笑,眸光流转:“你不用变着法子安慰我啦。”
虞绍桢笑道:“我是实话实说。”
黄韵琪止了笑意,低声道:“你和你的……女朋友,认识很久了吗?”
“也不算太久,十几年吧。”
“啊?”黄韵琪愣了愣。
“她父亲和我父亲是同僚,我们从小就认识了。”
“是这样啊。”黄韵琪失神了一瞬,道:“你一直都只喜欢她吗?”
虞绍桢一本正经地点头:“嗯。”
黄韵琪踌躇再三,轻声道:“你都没有遇到更喜欢的人吗?”
虞绍桢倚在船舷上洒然一笑,“那也没办法了,总要讲个先来后到嘛。”
黄韵琪淡笑着垂了眼:“爱情也讲先来后到吗?”
“讲啊。”虞绍桢笑看着远处的海鸟,悠悠然道:“中国人讲缘分,先来后到就是缘分。”
黄韵琪眸光里一丝凄楚,唇边的笑意却依旧甜丽:“不管怎么说,你来找我,我还是很开心的。我老远看见你的制服,我就在想,不会是你吧……结果真的是你。”
虞绍桢含笑觑着她道:“其实我们基地有很多单身的军官,还有你那只猫,也不是我找到的……”
他正说着,不防黄韵琪突然转过身来扑在了他胸口,两手半环在他身后,悄声道:“你是看我爸爸的面子,才来找我的吧。我想搭轮渡,就是想跟你多待一会儿。等一下上了岸,我再也不会来烦你了。”
虞绍桢闻言一叹,便没有推开她。
陈琢拿着汽水过来,一见这情形,立刻闪到了一边。却忽听近旁一个带着孩子的中年妇人对同伴道:“嗳,那边那个小中尉,好像是虞家的三少爷呀。”
“是吗?”和她同桌的女子年纪轻了许多,朝虞绍桢那边一壁打望,一壁低声笑道:“真是很帅啊!听说很像他母亲。”
那妇人笑道:“我在我哥哥那儿见过他一回,这么漂亮的男孩子,不会认错的。”
“那女的是谁啊?”
那妇人摇头笑道:“不晓得。这位三少爷出了名的风流多情,前阵子跟个离了婚的电影明星闹绯闻,他们家老夫人都急了。”
“这有什么?跟女明星搅在一起的公子哥多得去了。”
“怨不得老人家操心,之前他哥哥娶那个就……”那妇人越说声音越低,到后来已细不可闻。
陈琢蹙眉听着,又远远打量了一遍虞绍桢,忽然省悟过来。
晏晏和温馨吃着饭,时时便要去看墙上的挂钟,一直等到七点一刻,虞绍桢才总算打了电话回来。
晏晏一听见他的声音,愈发委屈起来:“你还说要过来跟我们吃午饭呢!一天都不见人影。”
虞绍桢柔声道:“真是不好意思,我这边确实有点急事。”他怕晏晏多心,不敢说是寻黄韵琪去了,只道:“有个南洋华侨要给海军的优抚基金捐笔钱,我得帮忙安排一下。”
“这是很大的事吗?”
虞绍桢笑道:“事情的大小取决于钱的多少。”
“那你这两天还有空吗?”晏晏试探着问道。
“这两天不行了,周末吧!我看看能不能多请一天假。”
“我……”晏晏的舌头打了结:“我有事想跟你商量。”
“什么事?”
“……”晏晏不知这件事要怎么开口,一时没了声音。
“怎么了?”虞绍桢看了看表:“我这边还有点事,要不然九点钟我过去一下?”
九点钟?
到了九点钟,她也不知道究竟要跟他说什么。
一想到要当着他的面,把自己疑心的事讲出来,她就觉得呼吸紧张。她拿不准他会有什么反应,她好怕看见他犹疑踌躇,甚至怕他笑容勉强地提议:“这样的话,我们就结婚吧。”
她要好好想一想。
“算了,也不是很急。”晏晏把嘴边的忧虑努力咽了回去:“或者周末再说吧。”
路边的绣球花开得难管难收,粉白粉蓝的硕大花序挨挨挤挤,几乎掩住了花池的围栏。白灿灿的阳光打在临街店铺的玻璃窗格上,刺回人眼中,激起一瞬的盲。
晏晏走下医院入口的最后一级台阶,脑海里跳出的第一个念头竟是收手袋里的那张化验单,她应该藏在哪儿?
早上出门的时候,继母只以为她是跟温馨出去玩,便叮嘱她中午把妹妹带回来吃饭:“你姑姑要来,说想见见她。”
她听着继母吩咐人去准备麻将桌子,想必家里今日有一场热闹,小孩子多了难免有喜欢到处翻东西的,不想给人看见的东西放在家里不大妥当,带在身上也不安全。
要么就撕掉丢了?
那以后去看大夫,还要再抽一次血。
她站在街边默默想了一阵,索性走到附近的邮局,买了信封邮票,把单子寄回学校写上自己收。
把信丢进邮筒的时候,她长出了口气。现在,这是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秘密了。哦,除了给她看化验单的大夫。
那个嗓音温柔的女大夫看了一眼单子,便道:“哦,还真是怀孕了。”
她不知怎的,竟怔怔笑了一下。
那大夫见状,也是一笑:“挺高兴啊?回去跟小男朋友商量商量吧。”
晏晏一愣,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特意套在无名指上的小钻戒,她自觉今天的事她都准备得很妥当。她没敢去海军医院,也避开了跟家里相熟的诊所,找了一件大方又稳重的米色连身裙,还在车上盘了头发。
那大夫笑道:“你有二十岁了没有?”
她在病历表上写的是25岁!
晏晏红了脸,心虚之极地小声道:“快了。”
她几次想要确认一下自己的心情,却总是一片茫然。
在走廊里看见一个隆着肚子、宽脸粗腰的妇人,她追着人家看了几眼,便心有余悸;看见别人襁褓里圆鼓鼓的婴孩,刚觉得有几分可爱,转眼瞧见那没牙的小嘴里长长一溜口水淌出来,又觉得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