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绍桢笑道:“你倒是不客气。”
他话音未落,便见温馨拉开了吊带裙的拉链,麻利地扯掉外衣,露出了里头柠黄底子上大朵白色印花的泳衣,口里说着“我游一圈”,人已跳进了水里。
虞绍桢见她在水中的动作娴熟灵动,莞尔一笑,便走开了。
温馨在泳池里游了两个来回,抹着脸上的水珠探出头来,没寻到虞绍桢的影子,却见泳池边站着一个女佣模样的白衫女子,手上捧了一叠浴巾,正含笑望着自己。
温馨攀出泳池,那女佣便递了浴巾给她,口中说道:“小姐刚下飞机吧?三少爷昨天交待了,中午的鱼和海鲜饭都照您的口味准备的,小姐还想吃点什么?”
温馨一怔,旋即省悟她是把自己错认成了姐姐,捂在浴巾里的脸孔暗笑了片刻,抬起头甜笑着道:“不用了。”
“小姐窗边的蔷薇花期过了,花房的人挑了个雪团团的花换上,我瞧着像绣球,他们又说不是,您上去就看见了,好看得很……”
温馨听着她絮絮说话,却不开口,只笑微微点头接过另一条浴巾披在身上,寻思那女佣口中的“三少爷”必是虞绍桢,既然他家里的佣人都知道姐姐的饮食口味,言谈口吻又亲热,可见她姐姐是常来这里的了。
她把头发擦到半干,见对面几扇半开的落地明窗之内,是个十分宽阔的岛台,上头除了应季鲜花,还铺排着不少锅盆瓶罐,只是立在一旁忙忙碌碌的人不是厨师女佣,却是虞绍桢。
“你在做什么?”
虞绍桢听见温馨进来,抬头一笑:“做点心。”
“你还会做点心呀?”温馨说着, 便要走近细看。
虞绍桢忙道:“你别过来。”
温馨听了,偏又走近了两步:“你还没做好,就怕我偷吃?”
虞绍桢笑着摇头:“你把头发擦干了再过来。”
温馨这才听话地站住了脚:“你要烤饼干吗?我喜欢柠檬味的,朱克力的也可以。”
虞绍桢歉然笑道:“你想吃饼干要等下次了,马卡龙你喜欢吃吗?”
“马卡龙?”温馨皱眉道:“这东西又麻烦又不怎么好吃,你烤这个干嘛?”
“就是要麻烦一点才显得出有心意嘛。”
“啊,你是弄给我姐姐吃的。”她见虞绍桢一举一动颇为老练,边上又没摆着食谱做提示,显是熟门熟路,便道:“我姐姐很喜欢吃这个吗?”
“也不是顶喜欢。”虞绍桢搅着手里的杏仁粉和蛋白解释道:“不过,甜品大多是刚出炉的时候吃最好,马卡龙反而要放一放才好吃,下午我带过去给她,口味正好。”
温馨听着,脱口道:“你对我姐姐还挺好的。”
“送盒点心就叫好啊?”虞绍桢微微一笑,“看来你那些男朋友不太及格。”
“我是说,你知道她会原谅你,还做这么麻烦的事——挺好的。”
虞绍桢笑道:“她会原谅我,是因为她喜欢我;我做点心给她,是因为我喜欢她,倒不是为了让她原谅我才做的。”
温馨见他同自己说着话,目光也只落在台面上,不知怎的,心里忽然有一丝酸涩。
从她记事起,身边就只得母亲一个亲人,她母亲年纪很轻,又喜欢交朋结友爱玩爱闹,对她不甚看顾约束也极少,连功课好坏也从不过问,她只觉得自己比身边的朋友都自由自在、开心快活,从不觉得缺了什么。然而这几日到了青琅,见虞绍桢言语态度间对她姐姐关怀备至也就罢了,反正男朋友总要哄着女朋友的,没想到他家里的佣人待她姐姐也这样和煦谦敬,连她窗子外头放什么花都要操心……公主也不过如此了吧。在别人家里尚且如此,那她姐姐在自己家里岂不是更加如珠如宝?
相比之下,她就惨一点了,别说窗子外面放什么花没人操心,连她换学校该上几年级她母亲都会记错。
她心里烦躁,口中却道:“我以前有个男朋友很会做甜点的,他们店里的拿破仑被杂志写过呢。”
虞绍桢点头道:“那很厉害了,拿破仑也不好做 。”
温馨看着他专心致志地打发台面上的蛋白霜,忽然觉得自己傻气:莫名其妙讲一个早就断了联系的男朋友,好像别人有一个会烤点心的男朋友,她也要有似的,好蠢!
厅中的两个女佣此刻听他二人说话才知道这女孩子原来不是晏晏,听虞绍桢约略解释了温馨的身份,再细细打量一遍,都唏嘘不已,连说她姊妹二人“一模一样”。
温馨一餐饭吃得有些发闷,虞绍桢只以为她是因为要跟晏晏见面心情紧张,也不甚在意,只道:“你放心,晏晏脾气很好的,我家里人人都喜欢她。”
温馨抿唇道:“那她怎么一见你就生气了?”
虞绍桢干笑了一声,道:“那当然是因为我不好。”言罢从冰箱里拿了那盒马卡龙出来,对温馨道:“你自己在这儿不要客气,呃……就当是酒店好了,有什么需要就吩咐人,去海滩玩儿别走得太远。”
温馨听了,扑哧一笑:“不是应该当成是自己家里吗?怎么是当酒店?”
虞绍桢笑道:“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在自己家里未必有在酒店自在吧?”
晏晏跟虞绍桢赌气回了温家,事先没打招呼,反倒让温夫人十分意外,一边探问她怎么突然回来,一边忙不迭地吩咐下人去整理房间。
晏晏敷衍了继母两句,便推说自己不舒服要回房休息;温夫人赶忙量她额头:“怎么回事,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晏晏见继母关切,忙道:“没什么,飞机遇到气流颠簸了一阵子,我睡会儿就好了。”
温夫人笑容温煦地拉了她的手上楼,娓娓道:“那你先到客房躺一躺,好吧?苒苒房间的水管漏水正在修,我让她临时先在你房里住了两天,我叫人现在去收拾……”
晏晏微微一愣,旋即明白过来。漏水多半是个借口,否则家里现成有三间客房,怎么妹妹都不去住,偏要借她的房间?怪不得继母见自己突然回来吃惊得很,大概之前也都是赶在她回来之前才调换的吧!难怪她总觉得两个妹妹见到她都不大开心似的,原来是她占了别人的房间。她想起当日搬来这里,继母特意挑了朝向最好的一间卧室给她,她明知是有意做给人看,却也领情,没想到做戏也做得这样敷衍。
她心底难过,面上却咬紧了牙,柔柔一笑:“不用麻烦了,我也只是假期回来几天, 房间总是空着也可惜,不如就让苒苒住好了。”
温夫人连忙摇头:“那怎么行?你等等,我去帮你收拾。”
“真的不用了,几个房间也没差什么。”
温夫人听了,蹙眉道:“你就是脾气好,总让着妹妹,那可不行。”
晏晏还要再说,继母已推开了客房的门:“你先休息,他们收拾好了我叫你。”
客房里浮着清洁剂的生硬橙香,拉开窗帘,艳阳炫目,晏晏哪有心情入睡?同继母的装腔作势相比,终归还是和绍桢闹别扭更叫她难过。
上一回他们见面的时候都好好的,这回因为一个乔乐菲,他就跟她吵嘴……还为了乔乐菲骗她!倘若这只算是“普通朋友”,还是“特别特别普通的那一种”,那不太“普通”的会是什么样?他和她在一起不是很开心吗?干嘛还要理会别人呢?上一回他们见面的时候还好好的……上一回,呃,似乎也太好了些……
那件事她对谁也没说,跟毓宁也没有讲,一想起来,她就耳根发烫,一忽觉得后怕,一忽又觉得自己做了件了不得的事。面红耳热一阵,又觉得自己太当成一回事了,反而不像个大人。
她正想得胸口嗵嗵有声,忽听继母在外头轻轻叩门:“晏晏——” 她嚇了一跳,只听继母又道:你的房间收拾好了。晏晏,睡着了?“
她索性歪在沙发上不应声,只作自己真的睡梦沉酣。过了一阵,佣人和继母相继过来敲门叫她吃饭,她也不应。总要耽误一顿饭,才像个赌气的样子——不管是同她继母还是同虞绍桢——他知道自己回了家一定会打电话来,要是听说自己饭都没吃,就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可不是装装样子吓他。
客房里的几本旧杂志被她翻了个遍,眼看日影微斜,晏晏不禁疑心绍桢或许已经打了电话过来,家里人看自己睡着便没来叫她,也不知道他几时再打过来。她一个人待得无趣,正想着要“睡”到几时才好出去,忽听楼下有车子开过,贴到窗边望了一眼,只见楼下停的正是虞家的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