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漾舟没法儿,顺着记忆藤线回想过去。
在缅北地区那几年过得最慢,像是人生中漫长的黑暗低谷期。
队员来了一波又光荣牺牲一波,身边的人换来换去,他也曾和死亡擦肩而过数次。没日没夜地蹲点,打起十二分精神,稍不留神就会丧命。
他多无畏死亡,可他却同样想拼了命地活下来。
还想看着筑清光工作、嫁人、生孩子、变老,那些人生中的重大事件,他都想参与或做个旁观者。
把他当哥哥也好,好友也罢,有个身份能远远地守着就行。
没任务时就爬到树上躺着,野树林茂密繁盛,枝桠伸展,气味潮湿,大片大片的绿铺在他面前。
偶尔运气好睡着了,还能梦见初中时候的筑清光穿着那条薄荷绿长裙,一双长腿又细又白净,笑弯了眼掀开他的帽子。
一睁眼却是高远的天,淤泥堆积的烂树叶。四处游荡的风,吹得他内心一片荒芜。
邓禄常笑他以前,一大男人还搞什么暗恋。都说表白失败就及时止损,退回原地才是最佳选择。
他也有点受不了这样痴念作祟的自己,优柔寡断放不下,又不敢贸然回去找她。
怕她会嫌弃,怕这十年友情越耗越疏离。
想她想得不行了,就把那几年攒下的录音反反复复听。
“筑清光,我刚刚做了一个梦。”他声线低沉,缓声说,“梦见我们还在学校里。”
她有点恍惚,想起学生时代的混账事,连忙拍拍他的肩:“别想那么多,梦都是相反的!”
顾漾舟“嗯”了一句,声音轻轻的:“所以梦里你爱我。”
那个梦缓长又艰辛,却是一个相反的方向———他们之间,默默守护的人变成了筑清光。
于是他后退一步,看见了偷偷爱着她的自己。
那几年刻意的见而不闻,却在梦里吻了千万遍。虽然一路上坎坷难行,但最后还是不偏不倚地抱紧了她。
筑清光永远体会不到那种隐忍地爱着一个人的心酸,追不到就放弃,不开心就跨过去,当断则断是她的人生态度。
听完他的话,却还是忍不住唾弃之前的自己。把鞋子蹬开,慢腾腾挪上去趴在他身上,抱着他亲了好几下。
“顾漾舟,我......”她把耳朵贴在顾漾舟的胸膛,视线放在桌旁的鱼罐头上。前话做罢,她舔舔唇陈述道:“秋刀鱼三个月后过期,梦醒了呀。”
———而我会一直爱你。
窗外下起霏霏小雪,南港市进入凛冬,这几日过后便是暖春时节。
房内两个人依偎着,或许刚刚那段话该更直白一点,尽管彼此都心照不宣地听懂了。
厨房有了忙碌的人烟气,顾漾舟在给她熬粥。
太普通而常见的场景,筑彬华以前出差,董琴不喜欢家里有常驻保姆,又经常跑国外看秀。
两个人顾不上照顾的筑清光被丢到顾漾舟家里。而顾明山那时候要去戒毒所,一待就是好几天。
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大人就在假期守在老房子里,筑清光喊饿了,顾漾舟就带她去公屋下的菜市场买菜。
他也不是会做饭的人,都是慢慢学慢慢练。也闹过不少厨艺上的笑话,后来就变成了做饭做菜都按着筑清光的口味来。
十来年的友谊在什么时候回到冰点的,筑清光趴在岛台上看着他的背影。
是表白,是那层单方面的窗户纸被锤破。
她没想过顾漾舟会喜欢自己,说喜欢甚至都有点轻。还有不合时宜让人拔腿就想跑的偷吻,她那时候只觉得怪恐怖的,毕竟是朝夕相处如此亲昵的人。
于是他在身后继续看着她笨拙地在感情边缘试探,在友情和爱情那里徘徊不前。
兜兜转转,跌跌撞撞,最后依然是他。
也幸好,还是他。
筑清光鬼迷心窍,跑到他身后喊了他一句。
顾漾舟转身,刚回过头就被她踮脚亲了一下。
她耍赖似的扒在他身上,搂着他脖子说:“顾漾舟,你知不知道自己怎么长这么好看的啊?”
他垂眸看她,牵唇笑了。
“干嘛不说话?”她坏心眼儿地捏他的脸。
“在想先回答你还是先吻你。”
筑清光脸微红,靠,好会讲话。
她凑上去亲他的唇,声音故意很响亮,像个小恶魔似的威胁:“下次不用想,直接亲这里!”
顾漾舟轻声笑,低低应好。
白皙修长的手指一寸一寸抚上她的眉眼,长睫在他手心刷过几下。
筑清光在大三为了一雪在大学生朗诵比赛中未获得冠军的前耻,特意在那年挑了一首英国女诗人的诗。
【“我曾经相信爱是至高无上的,现在也仍然保持这一信念。我并不指望自己会幸福,也不幻想我会找到爱。”】
【“我曾经是个不可救药的浪漫主义者,现在仍然是。”】
【“我要快乐,不必正常。”】
而如今,她在和顾漾舟在一起的这一年明白:有人把她视若生命,她也曾是其他人的意难平,她并不糟糕透顶。
这世界热闹空荡,她爱他不经意时看向自己的目光。
我一度不确定自己能找到矢志不渝的爱情,但我确定你清醒或昏沉地爱着我,无需辩驳,不假思索。
这世界向我扣动扳机,而你予我玫瑰。
第49章
过完年, 寒冬渐远,南港市的气温逐渐回升。
筑彬华的官司初审结果已经出来,二审开庭要到夏天。但律师一方的缓刑把握很大, 这件事尘埃落定,让他们家里人都松了口气。
顾漾舟闲了下来,本来也是没什么事,但被筑清光逼着写了张病假条,以额头上的伤为理由。
于是局里把立了功的他暂时调往安清市的局里坐几周的办公室,平时备勤值班, 朝九晚五的工作倒也比之前的边防缉毒要轻松太多。
和筑清光是异地的关系, 一放假他又往南港市跑。
工作族都已经开始上班,而筑清光最近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出门很早, 在书房总是待到很晚。
顾漾舟这两天被母校邀请到犯罪学专业代授课, 公费回港也没让筑清光闲着, 上哪都带着她。
筑清光前一晚定了个很早的闹钟,清晨醒来一睁眼,瞥见落地窗下一片狼藉,是昨天被顾漾舟扯下的衣服。
她有些羞愤地移开眼,不就是这几天忙事情把他给忽视了, 至于把她骨头都快拆吃入腹了嘛!
明明讲课时还是个斯文禁欲的精英警督,果然一回家就暴露原型!
地上炽白的小暖灯还亮着,那是防止筑清光晚上上厕所容易磕到用的。
视线放到还在睡的顾漾舟脸上, 他对光线其实很敏感。此刻手臂盖着眼,安安静静的呼吸声,另一只手还攥着她的手指。
筑清光丢开闹钟,扑到他身上去。坏心眼地压着他,还拱了拱被子, 存心要把人吵醒。
脑袋埋在他泠冽的锁骨那不要命地蹭,嘴里不停喃喃:“顾漾舟别睡啦别睡啦!快醒快醒!”
闹钟响起时顾漾舟就听见了,但才凌晨五点左右,室外雾气未散,温差极大。
他没睁眼,把人揽着,温凉的唇贴着她的耳骨:“起这么早,不累吗?”
刚睡醒,他声音有种砂纸摩擦的磁沉感,撩得筑清光有点晕晕乎乎。
她吧唧亲了顾漾舟几口,丝毫没有把人吵醒的抱歉:“累死了,所以你对我好一点,帮我绑个头发!”
“......”
印象中,上一次筑清光说出这句话好像是在高一?
帮她绑头发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顾漾舟眼睫上抬,眸光清澈透亮,稍微坐起来点。
指腹从她的眉眼上按过,渐渐移到她的两腮,然后———掐住。
筑清光笑容逐渐消失:“........”
她哼唧嘴咬他的手指:“干嘛?”
“要去哪?”
“要起床呀。”她把脑袋凑过去,微卷起的长发顺着肩线滑落下来,“绑个简单的马尾就行了。”
“好。”
顾漾舟手并不巧,平时帮她卸妆也只是勉勉强强练出来的,何况许多年没为她扎过的头发。
给她绑了个低马尾后,筑清光又让他从衣柜里挑一套衣服给她,甚至在化妆时问他喜欢哪一只口红。
他下意识想说那只浅色的,却拿起了另一只玫瑰深红。只是因为想到筑清光可能更喜欢大红唇,毕竟她五官艳丽,更衬出她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