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您看看不拘是老爷,还是少东家,好歹露个面儿,给帐房那些人颗定心丸吃儿……”要不然,家里统共就俩正经主子,瞬间躺倒一对儿,辅子里人心不稳呐!
许掌柜苦着脸说。
“至忠,老爷和令则,但凡能起来一个,我至于这么着急吗?”满面愁容,许太太几天功夫便瘦了一大圈儿,衣服都空荡了,坐太师椅里,显得瘦瘦小小,她黯然道:“老爷一直不醒,不拘是医院的洋大夫,还是家里的老供奉,瞧了都说是心疾,得好好养着,不能着急,而令则呢……”
“哎呦,至中啊,你说那孩子他年纪轻轻的,怎么会得卒中之症?又如此严重,都说是好不了了,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真真的让我……”许太太眼圈儿红了,哭天抹泪的,她狠狠拍大腿,抽泣道:“我可怎么活啊!”
“太太,您,您别着急,老爷和少东家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儿的,咱们府里几辈都是做大夫的,尤其是老爷,那是伺候过皇帝爷爷和太后娘娘的御医啊,医术顶顶了得,这会儿就是一时落难,神志不清,但凡过几天,他缓过劲儿清醒过来,一切自然安好。”许至忠陪笑着劝,“区区心疾,区区卒中,根本算不得什么,老爷肯定治得好。”
“对对对,至忠啊,要不怎么老爷那么喜欢你?果然是个忠心的,你这话说的啊,我真是爱听,在没那么对的了……”许太太连连点头,满眼希望的看他,“所以,你看啊,你都说了老爷能好,那,那要不你等几天吧,等老爷醒了,把病治好了,咱们再说盘帐的事儿……”
“太太,这……”许至忠一怔,脸都皱成团了,他难的直搓搓手,原地转了好几圈儿,他道:“哎呦,我跟您明说了吧,要盘帐的不是我,我做不了主啊!”
许家嫡系虽则子嗣单薄,不过父子两人,但庶脉旁枝可是不少,不拘海城
还是老家,乌泱泱往出一站足足得有上百个,许元章健康无恙的时候,他们自然不敢蹦哒,老老实实当富家翁,坐等分红,但这会儿……
许元章心疾昏迷,许令则卒中瘫痪,庶脉肯定会有动作的。
让各地分店上交帐本,请求盘帐,不过小小试探而已,一旦许家人有半丝应对不得当,那……后续绝对一波一波接一波,全国十七家辅子,他们能给刮分的一家不剩。
“太太,您得给出个主意啊!”许至忠颤着胡子,一脸焦急。
“我,我一个内宅妇人,能有什么办法?”许太太眼都红了。
完全无计可施。
她就是个普通家庭妇女,平时领着丈夫给的零花钱,打打麻将,赏赏戏子,家务事都由管家负责,她万事不沾手,连嫁妆都交给丈夫打理了……还能懂个甚啊?
“太太,要不您,您出个面?”许至忠哈着腰,满面苦涩。
哪怕什么都不懂,戳那儿当个摆设呢,好歹也是正经主子,怎么都比他来的强!
“不行不行,我连帐本都看不明白,也不会打算盘,拿什么去盘帐?不得让人笑话死我,更何况,何况……”我也不敢啊!
许太太连连摇头,后退了好几步。
“太太,老爷和少东家是那个样子,您不出面谁出面?您是当家太太啊!”许至忠急的满头是汗,眼泪都快下来了,恭手频频劝着,他道:“会不会盘帐?懂不懂帐本什么的,都有老奴教您,您好歹看个表皮儿,能把场面事儿应付过去就行了,您又不是帐房,非得会打算盘珠子,没事儿,没事儿,有老奴陪着您呢……”
“不行,至忠,我真不行!”许太太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
她是真不会,真不敢啊!
“太太……”许至忠眼眶瞬间润湿了!
主仆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都说不出话来,局面便僵持住了。
气氛莫名紧张起来。
突然,“那个,娘,儿媳听至忠叔的意思,好像不过需要个撑场面的,您要真是不想露脸儿,那不如让儿媳来吧。”一旁,默默旁观的程玉小声开口。
“你……”许太太一怔,转头看向她,拧眉疑惑道:“你行吗?”语气里满是置疑。
“大事许不成,盘
帐总是会的。”程玉笑笑,轻声提醒,“您忘了,儿媳手下有三个嫁妆辅子呢!”
柳玉娘虽说是受封建教育‘荼毒’,三从四德长起来的,但要说一点本事没有,那绝对是污蔑,人家管家掌事的能力好着呢,手里三家嫁妆辅子更是日进斗金,更何况……
【跟许令则离完婚,柳玉娘不是做生意了吗?】狗子小声道:【我记得做的还挺好的呢!】
【是啊,海市第一布商,全国各地有十八家辅子,四个工厂,一千多员工……抗战最要紧的时候,她捐了二十万现大洋,正经的爱国商人,开国后都有名有姓的,正经好着呢。】程玉轻声叹息,【只可惜,好归好,这辈子到底没过去自己心里那一关。】
【唉,可惜了了,多好的女企业家啊,要是没被许令则和李曼语‘妖魔化’,人家说不定能冲出亚州,走向世界呢!】狗子叹声。
【谁说不是啊!】程玉垂眸。
几句话间,她对面的许太太反应过来,“对啊,玉娘,你这些年一直管着嫁妆辅子,应该是懂这些事儿的!”她快步上前,伸手把程玉拽到许至忠跟前,连声道:“玉娘是许家少奶奶,我和相公只有令则一个儿子,她就是许家未来的当家主母,她出面盘帐,跟我出面没什么不一样的……”
“至忠,你看行不行?”
“嘶,这……可以是可以,但是少奶奶,您,您行吗?”许至忠犹豫片刻,不太有底气的问。
毕竟,据他所知,少奶奶是老派人家出身,裹着小脚儿,脾气禀性比太太都虚软,和春堂是大药辅,各地掌柜都是老供奉,一个比一个脾气大,尤其他们这次到总辅归帐,根本没安好心,少奶奶但凡哪句说不对了,他们是绝对不会客气……
小媳妇家家没经过事儿,面子矮,别事儿没办完,在哭着奔家喽……
“娘,至忠叔,没事儿的,我知道这会儿家里困难,要有谁说难听的话,我就忍忍呗,反正爹和相公很快就会好,用不着我撑多久。”程玉轻声,脸上露出抹羞涩的笑。
“哎呦,玉娘,你真是个好孩子,娘没看错你。”不用自个儿出面受屈儿,许太太握着程玉的手,一叠连声的赞她。
这是自
许令则受伤之后,程玉从她嘴里听到的唯一一句好话儿。
“娘,您太客气了,咱们是一家人,那是我该做的。”程玉轻声。
“好好好。”许太太满目欣慰,眉眼带笑,把头转过去,她连声吩咐着,“至忠啊,我可把我儿媳妇交给你了,你得照看好她,千万别让人欺负了。”
“有老奴呢,太太您放心就是。”许至忠赶紧应声。
得了程玉的保证,知道这位不会受点委屈甩袖子就走,他多多少少有些放心,面上的表情也缓合了不少。
“我是信得过你的。”许太太含笑。
许至忠哈腰,“是是是。”
程玉垂脸儿,仿佛害羞。
至此,事情算是定下来了,由她出面盘帐!
【得!百年回春堂,御用许家老号,从此之后就要改姓程啦!】狗子仰头望天,径自下了定论,【肉包子打我,一去不回!】
——
临近年前,各地掌柜的们催的急,应下许至忠的差,程玉没多耽误,径自随他去了海城和春堂总辅。
毕竟,跟许太太不一样,她是懂帐本,会算盘的人,不需要提前‘培训’,她能直接‘上岗’!
不过,碍于身份问题,对各地药辅的掌柜们,她是没太强硬,只是‘低调奢华’的展示了一下她的才能——后世给柳玉娘平反之后,她是民国数得上名号的大商人——许家药辅的经营流程,她没深入参与过,不敢多做妄言,但简单的盘帐,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区区三天光景,十七家药辅的年帐,都让她盘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甚至,她还抓了两家做假帐的,并含蓄指出……
要知道,往年哪怕许元章亲自出面,都得忙碌月余功夫,而且,他从来没察觉过帐面儿有问题!
毕竟,他是个大夫,不是专业干这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