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哈察只得在明翎边境干着急,眼馋得看着瑶水吃了纾绫原这块富得流油的大肥肉……
而传闻只是传闻,真相则是——这天夜里,一条大路,两边走。
纾绫原的守军主动撤往白堇,瑶水军队则安安稳稳地接手了纾绫原。两军一路走一路笑着高声发出喊杀声,一路齐心协力地撒着鸡血、猪血,一路默契地扔撕烂的战袍……
晓酌掀开帐帘,疾步走近凤绿:“主子,晗衣有动静了。”
“哦?”
“她进了一家小酒馆,便再也没出来过。而后,我们的人就在觅凉榭里看到了她。”
“这家酒馆的位置在哪里?”
“隔了觅凉榭一条街。”
凤绿眉眼舒展开,嘴角翘起一个危险的弧度:“俞悦可在城中?”
“琳琅公子半月前就回了觅凉榭。”
“好。”凤绿笑意更浓,“之前让你接触的几家老板,生意可都谈下来了?”
“都差不多了。这些老板抱怨尤多,自打觅凉榭重建之后他们便深受其管束,虽有钱赚,但生意做得并不开心。”
“那就先给他们换换血。”
“我这就下去办。”
三日后,凤绿一身翩翩公子的装束,手执折扇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觅凉榭门口。
眼前竟是一样的大门,一样的匾额,就像当年的觅凉榭根本没有被大火烧毁。
“唷——这位公子看着眼生,听小曲儿还是品茶?”一个小厮上前招呼道,这个小厮下盘很稳,走起路来不带声响,想来功夫不小,有些本事。
“这还需要选吗?”凤绿笑问。
“一瞧公子就是新到这三方城的吧!在我们觅凉榭,您要是听曲儿的,只要带着耳朵,带着银子,曲子随您挑,我们便包您满意;您要是来品茶呢,那可就是我们得过三道水,看看这茶叶是个什么品级了。”
果真如晓酌所说,这听曲就是买情报,品茶便是卖情报。
“那我是既听曲儿又品茶呢?”凤绿双眉一挑,随口问道。
“哟,那敢情您是贵客啊,要不牙尖儿里请?”
“雅间儿好啊,你们这儿可有一间饮恨阁?”凤绿推开折扇,悠然地扇着风。
这小厮立刻警觉起来,脚下顺势用了力道,严肃道:“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凤绿笑着合上纸扇,慢悠悠地说:“好说,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称呼,不过就是单名一个凉字。”
“凉?”小厮忽然变得更加热情,朗声惊道,“原来您就是凉先生啊!小的这就带您去饮恨阁。”
这小厮故意大声说话,他这一声“凉先生”,令整个觅凉榭的氛围变得格外诡异,似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同时有意无意朝凤绿飘去,叫人不自在。
“凉先生,到了。”小厮恭敬道,“东家待会儿便到。”
“东家?”凤绿嗤笑一声,“你说琳琅?”
“正是。”这小厮见凤绿一派坦然自得,气度非凡,心里越发没底,语气也变得小心翼翼,“还请凉先生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去备茶。”
“去吧。”凤绿长袖一挥,便推开饮恨阁的门——
连这间屋子,也是按原来的模样建的么?
凤绿缓步走进饮恨阁,看着昔日场景,往事历历在目。
那桌案上同样放着一把琴,凤绿指尖随意撩拨起琴弦,琴音轻灵悦耳,虽不及她的凤琴那般举世无双,但也绝对是珍品。
“凉先生好兴致。”是俞悦的声音。
“很久没弹,怕是手生了。”凤绿抬眼笑看来人。
“这间饮恨阁,连我也没有资格进来。”
“是吗?难怪这琴弦上落了灰。”凤绿细细撵着沾灰的指尖,“事情过去得久了,也就记不大清了。”
“凉先生今日为何而来?”俞悦亦是笑着,但却没有底气,他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权当我故地重游吧。”凤绿取出帕子将琴弦擦拭干净,“听我弹一曲又何妨。”
“凉先生这是要折煞我。”
“哪里的话,一首曲子而已。”
凤绿端坐琴前,轻拢慢捻之间悠扬的琴音骤起。那琴声仿佛是带着尘埃般回响在饮恨阁的每个角落,听来更像是充满哀伤的挽歌。
一曲终了,饮恨阁里的沉默一时无人打破。
良久,凤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起身踱至窗边:“俞悦,这些年,你有后悔我送你走?”
“凉先生当真是来追忆往事的吗?”俞悦将信将疑。
“好久没有尽情弹过琴了。”凤绿一如既往地笑着,“人总是在闲暇才会想起过往种种。”
“凉先生真是好清闲。”
“我后悔了。”凤绿转身望着俞悦,“我后悔当时没有把你留在祭城。”
当年在觅凉榭外好心救下的那个瘦小的孩子,转眼已变成眼前这个被誉为北漠俊美无双的琳琅公子。她已一手改变了他的命运,给他带去了过于沉重的责任,而如今,她又要亲手毁掉这个孩子了吗?
“所有人都回不去了。”当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俞悦反倒安心了,“主子——”
凤绿的心因为这一声“主子”而轻颤,她略带一丝苦笑:“我何尝还是那你的主子。”
“上次去祭城,我见到了星晓,她过得很好,莫牵也很聪明懂事,她又叮嘱我要娶个好人家的姑娘。”
“她一直那么相信你。”
“是啊,她总是很天真,即便都是当母亲的人了。”俞悦的笑变得苦涩。
骤然间,门外的打斗声、叫喊声乱成一片。
第96章 花凋是不幸
俞悦不慌不忙,依旧立在原地看向凤绿:“主子你终于动手了。”
“我往日是如何教你读书明理的,如今你竟已是这般手段老辣残忍。”凤绿负手而立,仿佛饮恨阁外的一切都与她无关,“这些年你跟在他身边,不仅替他打理觅凉榭,掌管津谷军情处,可你非但不劝他施政爱民,反而助他党同伐异,施行暴政,甚至大兴干戈,以战养战。如今的北漠堪比人间炼狱,放眼望去百姓流离,浮尸遍野。”
“我本是个一无所有的人,若是没有做着一切,我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俞悦那俊美无双的脸上神情坚毅,眼眸中闪动着晶亮的光芒,毫无破绽。
“无药可救。”凤眸一撇,凤绿淡淡道出一句。
俞悦莞尔,坦然道:“世人都说琳琅公子性情古怪,无心无情,故而本就无需救药,何况主子此番来,也没有放过我的意思。”
“你倒也看得透。”
“倒不是我看得透,有个人曾说,有朝一日您若是狠下心来,这纷乱的天下也算到了尽头。”
凤绿没有开口,只转身轻轻拨弄起琴弦。
饮恨阁外的打斗声渐渐变小,看来这场绞杀已经接近尾声。
“主子容不下我,已是我最大的价值,即便是要我即刻去死,我也无半句怨尤。”
“你可还有话想说?”凤绿问道。
“我还有多少时间。”俞悦洒然而立,温和而轻松地笑着,那眼角眉梢流动着的淡淡哀伤点缀在他犹如冠玉的脸庞上,令人心痛。
“半盏茶。”凤绿轻按在琴弦之上的手竟有些脱力。
“足够。”
话音一落,俞悦已跪下朝着西方磕了三个头,随即又面向凤绿恭敬地磕了三个头:“请主子不要告诉星晓今日发生的一切。”
“好。”
“请主子放过晗衣,善待她。”
“好。”
饮恨阁外已听不见打斗声,看来一切都结束了。
“请不要为我立碑,将我葬在三方城外我母亲的坟旁即可。”
“好。”
“多谢主子。不劳主子动手,俞悦这便去了——”
凤绿记不得俞悦从腰间拔剑的速度有多快,她只记得那绝美的眉眼满足地笑着,犹如彼岸花全都绽放好了,从那颈间喷薄而出的妖红铺开满地。
她平静地走向倒在血泊中的人儿,她蹲□,不顾衣袍被染成大片的血色将俞悦抱在怀中,不发一言。
俞悦已无法开口,他吃力地牵动着嘴角,笨拙地露出笑容,这笑容有着令人窒息的美,动人而残酷。
时光彷如回到多年前那个寒冷的街头,从凤绿救下那个目光坚韧的清秀少年起,那些回忆汹涌而来。
她与那个人一起悉心教他识字习武,教他兵法韬略。她看着他一天天成长,成为一个独挡一面的俊朗男子。而如今,那个被自己改变了一生命运的少年就躺在自己的怀里,他变成了给天下带来战祸的帮凶,背负着不可饶恕的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