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279)

“先上马车吧。”

裴文宣知道李蓉不想说话,打发了童业,背着李蓉走到马车边上,扶着李蓉进了马车。

李蓉早已冷静下来,她一直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裴文宣扶着她上了马车,让人先给她换了干净的衣服,才折回马车。

童业带来的是裴府的马车,上面只有裴文宣的衣服,于是裴文宣步入马车时,就看李蓉穿着他的衣服,安安静静坐在位置上。

她动作几乎没动,他走时没有两样。

裴文宣注视了片刻,走上前,半跪在李蓉身上,将她一直脚抬起来,低声道:“我先给你清理伤口吧?”

李蓉不说话,她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马车哒哒启程,走在鹅卵石的河道上有些颠簸,裴文宣低下头去,不敢多看李蓉,多看一眼,心上就似被利刃多刮一刀。

他也不想再去追问李蓉经历什么。

其实李蓉可能知道什么,昨日在他闻到谢春和身上香味那一瞬间便明了了。

他有无数问题,也有无数猜测,可他什么都没说,他低头观察着李蓉的伤口,挑选合适的药物涂抹,再取了绷带,一圈一圈细细包扎。

李蓉低头静静注视着他,观察着这个男人。

她感觉自己一生都未真正认识过裴文宣。

他的好,他的温柔,他的细腻,他的包容,她似乎从未回头,也从不珍惜。

裴文宣仍由她凝视,等包扎完脚上的伤口,他抬手解开她的腰带,站起身来,弯着腰,仿佛抱着她一般,抬手将她衣衫从肩头送下。

马车里燃了炭火,密不透风的空间里本炎热如夏,但在所有肌肤接触到空气的瞬间,李蓉还是感觉凉意从周边袭来。只是很快那股凉意就被裴文宣遮挡,他虚抱着她,她的衣衫卡在她手上,他试图将它取走。他离她很近,她能清晰感知他的温度,他的气味,她甚至听见他的心跳,感受到他指腹触碰她时,那若有似无的摩挲和克制。

她察觉他的情动,看着前方马车晃动的车门,声音里不含半点情绪:“你想要我吗?”

裴文宣动作顿住,片刻后,他低哑着声平静回应:“我只是想帮你清理伤口。”

“为什么不要我?”

李蓉转眸看向身边人:“你为什么总要为我着想,为难自己?”

“你别多想了,”裴文宣不敢看她的目光,将她的衣衫抽开,从旁边取了药,“我是你丈夫,说好不计较这些。”

说着,裴文宣从旁边取了药,低头去给她上药。

药物碰到她细碎的伤口上,李蓉就觉得有一种细细密密的疼窜了上来。

她身体轻轻一颤,裴文宣抬眼看她:“疼么?”

他眼里没有情欲。

但她知道,他是个正常男人,他不可能没有情欲,只是他爱大过了欲望,他这个人,连这么恶心的事情在他身上,也会变得美好。

李蓉轻颤着睫毛,她垂下眼眸,沙哑出声:“不疼。”

两人静默不言,裴文宣给她上好药,将药瓶放好,轻声道:“你先睡一觉,我去守着你。”

话音刚落,李蓉就抬手握住了他的袖子。

“我给你吧。”

“殿下,”裴文宣垂下眼眸,“我没想你想的那么不堪。”

“这是不堪吗?”李蓉抬眼看他,“你若连这个都不要,我还能给你什么?”

裴文宣一时愣住,李蓉仰头看着他,轻轻笑了:“我没关系,我愿意的。裴文宣,以后在我面前,你多照顾自己一点。”

她说着,站起身来,抬手捧起他的脸,轻轻印到他的额头。

她吻很凉。

好似这一夜的雨气尚未离开。

像细雨一样,轻柔细腻的浅吻,而后便有了更多更缠绵的探寻。

她从不曾这样的,李蓉的爱,总是带着几分灵气和调皮,她畅快的享受,又以最真实的得到回应,这种关系里,他付出,她索取,他看见她因自己而欢愉,便是最大的鼓励。

可今天她不是这样,她努力照顾他,时时刻刻想着他,她放低所有身段,像一个卑贱之人迎上一般,小心翼翼又手段百出的讨好他。

他看着李蓉的“懂事”,看着李蓉骤然的“成长”,看着李蓉的体贴,他突然发现,其实他不想要。

相比李蓉为他付出,他更想要的,是李蓉永远是他心尖上的殿下,不为任何人低头,不为任何人折腰,骄傲到傲慢。

他觉得此刻的李蓉像易碎的琉璃,他不敢触碰她,只能观望着她所做的一切。

他知道她是在寻找一种方式让自己好受一些,可当她跪在他身前,低头想要吞下他时,他终于还是熬不住这样的酷刑。

他抬手一把按住她的肩头,止住她的动作,低哑出声:“够了。”

李蓉停住动作,裴文宣握着她肩头的手微微颤抖着:“李蓉,别这么作践自己。”

“作践吗?”李蓉抬眼看他,“你不喜欢吗?”

裴文宣没说话,他看着李蓉的神色,她静静凝望她,疯狂与平静只在一线之间,他突然意识到,此时此刻的自己,就是她唯一的救赎和稻草。她必须要用她的方式,来完成她的惩罚与救赎。

他的所有拒绝,都只是把她进一步推往地狱。

李蓉见他不说话,她抬起手,将他手按在旁边,继续她的动作。

裴文宣看着跪在他面前的人,她很平静,也很认真。

明明该是灭顶的快感,可是在裴文宣这里,却只觉得像是被人拖进了水里,他无法呼吸,所有的一切都积累在他的心里,似乎随时随地都要炸开。

他双手撑在横椅边缘,骨节因为过于用力开始泛白,李蓉的讨好,李蓉的温柔,都是一把把利刃,割在他的心里。

是他没有保护她。

是他无能,挡不住这世上的风雨化作利刃,摧折了她的双膝,敲碎她的脊骨。

她在凌迟他。

她在用这种自伤的办法,让他痛苦,让他绝望。

她想拖着他一起下地狱去。

他突然就明白了她的感受,在极致痛苦之下,身体的任何感觉,无论是疼还是快乐,都是救赎。

他死死扣着着木板,指甲浸出血来。

他骤然有些恨她。

他低低唤了一声:“李蓉。”

李蓉抬眼看他,也就是那一瞬,裴文宣一把将她扯上来,猛地按着她压到车壁上,她狠狠撞上车壁,疼痛降临的瞬间,他随之吻上来。

他失去了平日的温柔,她依稀从吻里尝出眼泪的苦咸,她在这狂风暴雨一般的拥吻里近乎窒息,她尚来不及分辨眼泪来自于何处,就感觉他骤然和她融为一体。

她觉得疼了。

她死死抓住他的手臂,裴文宣察觉她的变化,他抬起头,带着泪的眸盯着她:“满意了吗?”

她不说话,人生头一次,她在裴文宣给她的这件事里感觉到疼。

这其实是裴文宣给过她的所有的礼物里,最美好的东西,可是她还亲手让它化作了疼痛。

他按着她的手,靠近她:“我贪图的是你的美色,是你的权力,独独不是你这个人,我的感情龌龊又肮脏,这样的感情,”他哽咽,“你安心了吗?”

她知道自己又做错了。

她想解释,她是真的想对她好,她不是诋毁他的感情,她只是想用尽全力去弥补他。

可她说不出口,她看着他似是憎恨的眼神,李蓉牙齿轻轻打着颤,她笑起来:“安心了。”

话刚说完,她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触,那么近的距离,却因着没有人后退半步以致寸步难行,咫尺天涯。

裴文宣突然觉得可悲,他抬手覆在李蓉面容上,用拇指抹开她的眼泪:“李蓉,放过你自己吧。”

这句话像是重锤狠狠击打在琉璃上,在她心上骤然碎开。她想还击,想反驳,可到最后,却只成了一句反问:“我放过我自己,谁放过我呢?”

“是没有人放过我啊!”

这话说出口时,她再也克制不住一直努力克制的痛苦:“所有人都在利用我,川儿不信我杀我,上官雅和苏容卿眼睁睁看我去死,裴文宣,”李蓉抓着裴文宣袖子,她用含泪的眼死死盯着他,“你让我怎么放过自己?”

“没有人信我,你们都觉得我不好,觉得我自私,觉得我贪慕权势,觉得我不择手段,觉得我不会为你们任何人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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