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一道一道地打开。
哐当——哐当——哐当——
那声音单调、寂寞,死气沉沉。
风静为缓缓睁开眼,拾起地上的药瓶,紧紧握了一握,打开,倾出三粒药丸。
怔怔看了一阵玉色掌心上青碧的药丸才倾入口中。
神色一变。
药不对。
凤仪宫。
风静言端坐妆台前,任由侍女容琴为她卸妆。
黄金凤翘,翠玉步摇,珍珠发坠,一件一件取下来,又一件一件放回妆格。
萧飒扬坐在一旁看她沉静如水的面容,许久许久,叹了一叹:“你果然没有辜负他。”
风静言闻言一笑,扬手退下容琴。自己缓缓解开发髻:“现在没旁的人了,皇上想说什么,臣妾洗耳恭听。”一回首,青丝垂落优美如缎。
萧飒扬走过来,双臂展开支在妆台上,环住风静言:“铁多恨他们来找过你了?”
“皇宫里消息果然传得快。”风静言微笑。
“你为何不见?难道你不想救他?”
风静言淡淡看定萧飒扬:“臣妾如何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的意思,”秀眉一挑,眸色清亮:“更重要的是他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
“臣妾没有什么意思。”
点点头,“朕明白了,”萧飒扬俯下身来,逼近那张平静淡定的清妍容颜:“你是为了他才嫁给朕的吧?”
风静言眸清如水:“皇上不也是因为他才娶臣妾的?”
“如此说来,扯平了?”萧飒扬俊容微煞:“那你可知朕的心思?”
风静言转过身,“他曾告戒臣妾锋芒不可过露,否则必定夭福折寿。但是,这一次,臣妾却要斗胆猜测一二。”她微微一顿,望着黄铜镜面两个模糊不清的面容,一字一字清清冷冷:“皇上可是爱欲留之,妒欲杀之,举棋不定?”
“你果然没有辜负他!”感慨之意更甚于前。
风静言却无丝毫得色:“如果臣妾告诉皇上,他只有半月之命,皇上可有决断?”
“你说什么?”萧飒扬一惊,扳过风静言肩头:“他怎会只有半月之命?”
“是人总会死的,何况他杀劫无算自然折损年寿。”风静言说得极其平静。
“不可能,不可能的——”萧飒扬松开手,惊退数步。
风静言并不理会他,转身眼角余光瞥见容琴在门外指手画脚,似乎急着要说什么。声一扬:“容琴,有什么事进来说罢。”
容琴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咚——”跪下,“皇上,娘娘,风——风——风——先生——他——他——”她一连颤了几个他,竟说不出来。
萧飒扬奔过来,厉声喝道:“他怎么了?”
“他死了——”说出这三个字,哇一声号啕大哭起来。
哐当——哐当——哐当——
天牢的门再一次一道一道地打开,开得很急很急,很乱很乱,很重很重,可以惊醒黄泉飘荡奈何优游的魂灵。
“呀——”一声,最后一道铁栅也开了。
萧飒扬骤然止步。
他倚坐墙角,微微垂首,掩去了绝世容颜。他那么坐着,看上去很平静,很平静……
萧飒扬一步一步慢慢走过去,脚步放得很轻,怕惊了他,却又希望能惊了他,希望他能抬起头来,清如初雪冷如霜地再看自己一眼,就看那么一眼。
眼前掠过初次相见的情景。
那时义军战到只剩五百来人,个个负伤,自己也疲累不堪,毫无斗志,眼看就要全军覆没,却见他青衣卓绝,渡水而来,连问三声:“君欲得天下否?” 玉指点将,顷刻解危。那一刻,他负手望天,当真是无情如天清远如天。
如今,如今呢?
青衣依旧,负手一望的决绝清寒何在?
萧飒扬慢慢蹲下身来。
不再有往日入骨透衣的冷清厉气,他死了比活着更象活着。
指尖一寸一寸地接近,接近着要触碰冰冷的温暖。
指尖点到手腕的一瞬,风静为身上顿时喷薄出凌厉残酷的杀气,如海浩瀚,激荡澎湃,冲过一道道门禁,整个天牢刹时暗了一暗,寒了一寒。
风静为睁目,清如初雪冷如霜,在一室阴郁中如剑出鞘。
痛亮!萧飒扬心中骤然惊现两字。
他不能再有更多的思考,风静为振衣而起,一掌重重击在他的百会穴。
“噗——”一口血喷出,染得青衣一片艳红。萧飒扬登时仆倒。
侯在栅外的侍卫如梦方惊,也不及去想眼前青衣染血的人是武功独步天下的风静为,已拔剑的拔剑,拔刀的拔刀,冲将进来。
风静为倚墙而立,眉目清湛,眼见一剑直取心口,竟不惊不慌不闪不躲。
“慢!”稍迟半步赶到的风静言一声断喝。
一叱之威,剑止衣前一分。
一叱之威,也让那侍卫骤然醒悟自己剑尖指着谁。
握住剑柄的手微微颤抖着。剑尖也微微颤动,左一分,右一分,上一分,下一分,进半分,退半分……
风静为淡淡看了立在栅外的风静言一眼:“静言,你过来。”
微微一挣,挣开身边侍卫的阻拦,走到风静为身前一尺站定,唤了声:“哥——”
风静为细细看了看她,声音轻得几乎要散开去:“再过来一点。”
风静言再移进半尺,贴近风静为微微龛动的唇。
“其实,你不是——”一口血呕出来,温热温热地溅在风静言冰冷的脸颊上。
“哥——”风静言侧首,惊呼。
竟似不可遏止,一口一口的红艳接续不断地呕出来。
“哥——”风静言伸手要扶住他。
指尖却只滑过冷冷的衣袖,风静为身形一倾,迎上颤抖浮动的剑尖,“哧——”,长剑透胸而过。
“哥——”风静言一把抱住风静为坠倒的身子。
那持剑的侍卫骇然放开剑柄,连连惊退,“咚——”昏厥过去。
风静为目光淡如灰烬,一点一点熄灭冷却在眸子深处。
“嗒——嗒——嗒——”血浸透青衣,一滴一滴沉沉坠落,溅开。
好象盛开的血色杜鹃。
第四章 平生细论 情多辜负
湖心小筑。
碧渺烟波,细细涟漪。正是盛夏时节,半湖荷花出水玉立,荷瓣无暇点缀在田田清圆的荷叶中,比之翠玉镶珠更有清凉雅趣。
细密青竹筛进澹淡斜阳,丝丝缕缕,柔和地流连和抚着静静安睡的人。
凉楚撩起薄薄丝被,三指并拢轻轻压上雪色清瘦的腕处。
依旧是若断若续,如丝如缕,清浅得几乎察觉不出。
掖好被子,正想站起,“呀——”一声,门开了。
不必回头,凉楚知道来的一定是:“无香,你又瞒着宫主偷偷溜过来了。”
无香轻手轻脚走过来,搂住凉楚:“又被你发现了。”一边说一边磨蹭着凉楚带着清新药草香味的秀发,竟是轻娇无赖之意。
“你当真以为宫主毫无察觉?”凉楚轻轻推开趴在肩头的小丫头,起身往外走。
“我一天来几次,她自然知道。反正她也没拦我,我就当她默许了。”无香跟在凉楚身后走出竹屋,合上门,立在檐下。
“他的情况还是不好么?”无香见红颜宫专精医术的凉楚一脸倦意,猜测道。
凉楚笑了一笑,隐隐三分怒气:“怎么好得了。他本就有先天心疾,还要四处征战连年操劳加上心思郁结,已经够一般人死上十回了。近月心脉巨创更是雪上加霜。好在他内力深厚本来也许还可救得,宫主却用清云散化去他一身功力。你们个个当我是神仙么?”
无香扁扁嘴:“凉楚姐姐,你生气了?”
“我当然生气,我要是救不回他,宫主就要让容千夜那家伙取代我执掌药阁。红颜宫向来女子当家,若是让这规矩坏在我手上,我怎么对师父交代。”
“他真的没救了?”难道连凉楚都救不了?
凉楚一叹:“我不知道。好在宫主在清云散里加了牵落花,虽然不多却牵得住他的命。只是,他醒不醒得过来就要看天意了。”
无香望向远远随风摇曳的白丽风荷,声音微微地忧伤起来:“我看他还是不要醒过来的好,他现在睡着,宫主并不管他。他如果醒了,宫主绝对不会放过他。”
凉楚冷笑:“如果这样沉睡不醒,还不如死了的好!我宁愿不当阁主也不想这样天天顾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