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逝流音(4)

作者:风拥竹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因为风静为是这样一个人,所以,他不得不来。

风静为接过名册,似乎并不着急看,反而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你是不是恨我?”语气神色和当初他在沙场双手染血一般,冷冷淡淡,带种命中注定的平静了然。

江去雁微微一怔:“你不该逼风静言入宫,我了解她,她根本不想母仪天下。”

“她是自愿的,”风静为十指交握,眉目冷清:“我逼得她自愿的。但是——”他顿了一顿,看了江去雁一眼:“你有多了解她?你以为她真实的想法是什么?”

“你,她——”江去雁紧紧盯住垂睫闭目的风静为,“你怎么会不知道,何必要我说出来!”

“她爱的是我,对不对?”风静为从来不和江去雁提起感情的事,今日似乎有些异常。

“你说错了,她,只爱你。”江去雁眼里闪过痛苦之色。风静言,那么一个清清妍妍的女子,心在林泉的女子,却被眼前这个青衣无情眉目含煞的男子一手推入寂寞深宫,埋藏在黄瓦红墙中去成就萧氏天下的历史。

“你别忘了,她也姓风。”

江去雁冷笑:“但天下人都知道她不是你的亲妹!”他手一扬,指着风静为:“你和她,没有一丝一毫的相象!你当天下人都是傻瓜么?!”他的声音扬得极高,几乎是声嘶力竭。

风静为这才睁开眼睛,看着面前一向温雅如玉的男子脸上怀仇带恨的扭曲表情,点了点头:“我们确实没有血缘关系。”

“但你却决定了她的一生!你有什么资格要她去牺牲!”

“因为我是她的兄长,纵使没有血缘,”风静为的声音平静而清寒:“只要我承认一天,她就要做一天的风静言。除非,我说她不是。至于你——”风静为宁宁定定地迎视着江去雁:“你很好。论才智不输于我,只是不够狠。好在杀伐用兵重在决断,治国安邦赖于谋略,尽你之才,相信不出十年,必可天下大治。”

他的语气很平淡,犹如古井之水毫无波澜。但,听在江去雁耳里,却有如惊涛骇浪,满目光华耀眼。仿佛已经历了艰难险阻,展开了一幅锦绣山河。

风静为,究竟什么意思?江去雁满腹疑云,他为何要和自己说这些?

不待江去雁发问,风静为已下了逐客令:“多恨少愁已经从永安河那边回来,我让他们等在你书房把具体情况说一说。你去吧。”说完,铺开了名册。

江去雁走出书房,反手带上了门。

天好黑,没有一点星光。

是个残酷的夜晚。

第三章 云耶泥耶 生耶死耶

天蒙蒙亮,还不到五更。

风静为放下笔,再细细看了一遍。

然后,抬头看桌上烛火。一夜未眠的眼清如初雪冷如霜。

烛火已燃到尽头,将熄。最后一点火光在一泓烛泪里明明暗暗垂死挣扎。

微微一跳,极尽哀婉地折了一折,火光骤灭。

最后一跃的明亮映出风静为眼中清凄的决绝。

风静为静静地凝视着已经熄灭的火焰,余热未消,淌出了最后半滴烛泪。比任何一滴都要来得晶莹剔透。

风静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看着那半滴烛泪一点一点地泛白,然后,很轻很清地唤了一声:“多恨—”

门应声而开,温柔地带进一缕晨寒,一段曦光。

一身黑衣的铁多恨抱拳躬身:“公子有什么吩咐?”

风静为阖眼:“帮我打水来,我要沐浴更衣。”

望了一眼闭目休憩的风静为,铁多恨走出书房。朝一同守侯了整夜的铁少愁微微点头,离开解忧居。

门,又轻轻地合上。

水气氤氲,白雾缭绕。

墨色长发散开漂在水面上,一寸一寸地湿黑。

上天也许真的很眷顾他。风静为漂亮得诡异的手绕过柔亮的长发,发黑如墨,指清如玉,煞是好看,好看得带了三分鬼气。

这些年,沙场用兵血海沉浮,先天心疾日重一日,但他从来没有倒下。多少无眠之夜一灯如豆几番绝境死地命悬一线,惊涛骇浪都是别人的,他依旧冷冷淡淡古井无波。

心疾者,切忌大悲大喜。

他知道。过去的二十个岁月,这句话听了不下千遍。所以,他心冷,他情淡。

不是心死。

但从离开名阳,离开那个拂梅一笑红颜一曲的女子,从汶水河畔青衣染血那一刻开始,他听到了心死的声音。

并不彻底。

一直到东野贺兰,掀开覆身白布,亲见那锁骨之下一点红痣,那一刻,心,终于彻底死去。

心,日甚一日地憔悴枯寂,而这容颜,却日甚一日地清绝人寰。

这样的自己,究竟是被上苍眷顾了还是被诅咒了?

朝阳还未升起,天边布满红云。霞映青衣恍若经年血迹染之不褪。

望着那一角青衣拐进宫墙深处,听到勤政殿远远传来的早朝钟声,铁多恨突然有了种奇怪的感觉,似乎风静为走进的不是琉檐璃瓦的皇宫深院,而是白骨残尸的血腥沙场。就象六年前被派到风静为身边开始,每次看他离开营帐赶赴战场的那种感觉。

“今日这霞似乎艳得过分了。”一旁的铁少愁望着天边,有些奇怪。

今日这霞委实艳得过分了。

朝霞燃烧着晚霞的绯红瑰丽,由东及西,一弧一弧蔓延灼烧出去,一弧一弧地吞噬掉残余不多的清碧蓝天。这霞,艳得浓重决绝而冰冷。

“霞明若此,天意不祥。”曲红颜望着那异乎寻常的云霞,冷冷说了八个字。

无香往窗外一探,“会有什么不祥呢?”

曲红颜垂首,折身,拂袖,却并不回答无香,而是望向寝居外一带屏风,笑如梅声如风:“既是故友相访,何不进来说话?”

无香一听便知来的是风静为。除了风静为,天下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如此一大清早点尘不惊地走进后妃寝宫。皇宫戒守之森严不是寻常可以想象的。然而风静为的出入自由却并非因为他那被冠以天下第一的武功,仅仅因为他是风静为。因为他是风静为,所以就算萧飒扬此刻还睡在凌华宫的床上,侍卫太监宫女都绝不敢阻拦一下。

天下第一人,可是萧飒扬在登基大典上亲口说出来的。

这样的人物,谁敢拦?

果然,青衣一转,正是名动天下的风静为。

他依旧清颜染雪眉目无情,一身青衣浅浅柳色微微新意。幽幽静静缓步而来,一分倦意二分冷清七分杀气,一步比一步浩瀚凌厉。

曲红颜清眸流转,玉颜含笑:“你身上可是那件青衣?”一边状似无意地一拂水袖,袖长及地,一股柔和内力稳住无香,硬生生止住她后倾的身形。

“是。”风静为在三尺三寸三分处站定,将左袖往外折了一折。

青衣袖底上绣了一枝梅花。丝绣用线比衣服本色略深一些,平常掩在袖内极难察觉。看得出来,刺绣的人很用心,绣工很精致,梅花的神韵也抓得极好。梅开五瓣花形疏离,这一折袖,碧色梅花压着雪色皓腕,凌寒傲气夺衣而出,甚至隐隐一段暗香浮动。

“当年为了这枝梅花,我在雪地里冻了两天一夜,就怕一不小心,花谢了去,再找不出更好的来。”曲红颜的声音很清澈,带点淡淡的怀念:“后来绣好了,我却故意不给你。等到雪融了梅谢了,再没有比这更美更清的梅花了,我才把衣服还给你。”

风静为只淡淡定定地看着曲红颜,并不言语。

曲红颜望了望那衣上寒梅,幽幽叹了一叹:“那时,你还问我为何绣出来的梅花竟也有梅花的香气。如今,你应该明白了吧?”

“自然是绣线的缘故了。”风静为还是往常冷淡无波的语气。

“不错,确实是绣线的缘故。当年我爱梅成痴,什么衣物都要染上梅香。又嫌寻常薰香薰不出真正清冷如雪的梅香来。若采梅置于衣内,香气三四日即散,不能经久。况且梅花只开在寒冬,其他三季去哪里寻来?想来想去,终叫我想出个法子来。冬季收了落梅以雪水酿之,至春分时取其清液调以初雨,至夏日再取清液调以荷露,及至秋分调以寒霜贮藏。到梅花再开时,开窖取其清液,便可得到极清极净的梅花酿,只有梅香而无酒气。若将丝线在其中浸上数日取出晾干,线上梅香就可以经久不散且清净如初了。”她缓缓说到这里,笑了一笑:“其实你当年就明白这缘故,却不点破,只夸我手巧,巧得可以绣出香气来。现在,你是不会这样说话,哄我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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