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见过的最美的画面,时至今日依然在她脑海中那么清晰。
孟长瑾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第一个音符响起,耳边一切的嘈杂都消散。
众人看向大殿中央,只有一个消瘦素青身影的女子和一架古琴,潺潺如流水的音律自她十指间流出,又仿佛女子的倾诉,一曲三叹。宫灯的光线洒下,仿佛星河落于她线条优美的脖颈上,音符悦动,好似精灵在她身侧舞动。而坐在正中的女子,发髻上虽未插珠钗,可那如瀑的青丝更衬得玉肌如花,出尘淡雅。
随着她指尖的变幻,那琴音变得更加急促起来,好似江河翻腾起波涛巨浪,惊涛拍岸。
就在众人惊叹不已之时,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声音自琴间传出,绕梁的琴音戛然而止,琴弦震动的声音在此时显得尤为刺耳。
“啊!”
殿中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将众人的思绪部拉回。
“弦,断了!”贺宝林离得最近,她伸出脖颈往那处仔细一瞧,发出一声轻叹。
孟长瑾不动声色地将右手放于身侧,伸出左手抚住了震动的琴弦,脸颊似乎因为震惊而失去了血色,显得苍白如纸。
安达隔得虽有些距离,可孟长瑾这一系列动作却被他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心里涌起一阵不安。来不及多想,他步伐急促地走至孟长瑾身侧,走近他才看出,孟长瑾放在身侧的右手正轻微地颤抖。
安达顺着她的右手向下看去,只见一抹刺眼的猩红顺着她指尖流出,落在深色的地毯上,瞬间隐匿不见。
心口就像是被钝器击中一般,一阵酥麻遍布身,怎么都动弹不得。
“安达,把琴抬下去。”
低若细丝的声音从安达身侧传来,安达拳头紧攥,握出一丝生疼才缓缓放开。他朝着一处看去,碧溪和香芹领会到他的目光,立马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
三人抬着古琴正准备退下,只闻得身后传来尖酸的声音:“哎,真真是可惜了,孟妹妹拂得一手好琴,方才还给了我一种是庆昭仪弹琴的错觉,只可惜……”
“只可惜学艺不精,”敬妃看向阮修容,半是责备道,“如今已经是庆才人了,怎么还一口一个庆昭仪。”
“嫔妾入宫时日短,未见过姐姐们口中那位惊世的庆才人。”贺月岚指尖在昆玉瓷盘上划过,似笑非笑道,“只是孟宝林今日这一出,倒是有种东施效颦之感。”
“嫔妾不才,”孟长瑾忍着手心传来的阵阵剧痛,右手置于身后,缓缓起身,“自知一丝一毫都及不上孟长庆,让诸位姐姐见笑了。”
“既是如此,为何特意要弹奏这首曲子?”
坐在一旁的容妃之前一直仿佛置身事外,如今突然开口,倒是让人费解。
孟长瑾抬头看向大殿正上方,见那人正斜靠在榻上,似是为将方才一幕看在眼里,一副不以为意的神情,少顷,才缓缓启唇道:“嫔妾只是想念当年弹过这首曲子的人罢了。”
在座众人不料她会这么回答,一时都禁了声,或是左顾右盼,或是低头不语,又或是斜眼偷瞄坐在正上方那人的神情。
“陛下,”王裕上前一步,附在李洵时耳边低声问道,“还赏吗?”
李洵时手指在酒盏上反复摩挲,杯中的酒影投在他的眸间,似水光浮动。突然他将脸一扬,眼神间闪过一丝寒芒,冷峻的面部线条在宫灯下更加分明。
王裕见他点头,立马对着殿下众人高声传道:“陛下有令,赏!”
第41章 宴散
殿内依旧歌舞升平,觥筹交错间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叶容卿几个舞步间,几行大字已行云流水般在两面铺开的宣纸上落成,一阵阵赞叹声如沸腾的水在殿内翻滚开来,
“来,走近些,给哀家瞧瞧,这叶才人写了些什么?”
几个宫人拉开宣纸,向着太后和皇帝的桌案走近前几步。
“牛女二星河左右,参商两曜斗西东。”
这两行大字正倚交错,笔画如勾,隽秀有力,一如其人。
“好字!”太后抚掌大笑,“珮含你也来看看。”
珮含在一旁附和道:“是是是,奴婢虽然不懂书法,只觉得这字跟挂在殿上牌匾上的字一般好看。”
“你啊,”太后有些无奈地朝她指了指,突然想起什么,接着笑道,“哀家倒忘了现下这里正有一个字痴。”
众人顺着太后的目光看向皇帝,这才知道太后口中的“字痴”是谁。
李洵时仿佛没听到周围的声音,双眸低垂,眉目间都是肃然之色。
“陛下!”王裕见李洵时似是出了神,有些焦急地在他耳侧唤了声。
李洵时神思被这一声拉回,眸光向大殿逡扫,然后落在那两行大字上,一丝赞赏之色浮于眼眸,再看向站在一旁的叶容卿,开口道:“金勾如月,字如其人。”
叶容卿心间仿佛吃了蜜糖一般,跪地叩首,嫣然一笑:“谢陛下夸赞!”
月上梢头,宴至尾声,今日新入宫妃嫔均一展才艺,轻歌曼舞有之,悠悠弦音有之,而只有叶容卿得到了皇帝的亲口称赞。此时,再看向她的目光,更多了些羡慕、嫉妒或不忿。
孟长瑾坐在一旁已经没有心思欣赏这些莺歌燕舞,放于桌下的右手半屈,现在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手掌心上那殷红一痕格外得醒目。
“哀家今天是真的高兴!”太后眉眼深弯,“宫里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佩含跟着笑道:“今年的新人个个深藏不露,奴婢今日也算是大开眼界了!”
“敬妃,今日也是辛苦你了。”
敬妃听着太后的夸张,立马从座上起身,受宠若惊道:“这都是臣妾的本分,只要能博得太后和陛下一笑,便是再辛苦也是值得的。”
“好好好!”太后再看向容妃,面上虽是带着笑,却不似对敬妃那般亲昵,“容妃今日在膳食上的安排也是费心了。”
容妃起身淡淡回道:“谢太后夸赞。”
太后一直都不喜欢她不冷不热的态度,现在看她这模样心中很是不满。
佩含见着太后面色微沉,便上前提醒道:“太后,时辰也不早了。”
“哀家也乏了,皇帝你看这接下来……”
李洵时上前搀住正起身的太后,恭谨道:“儿臣送母后回宫。”
殿内众嫔妃也随之起身侧身福道:“恭送太后!”
太后对他摆摆手:“哀家这有佩含,你留在这里便好。”
李洵时依然搀扶着太后,只笑了笑道:“儿臣也有些事务没有处理完,正好与母后同路。”
太后知他性子执拗,做下的决定便是难改变,也不再劝说。
“秋苓,”太后一把拉住戴秋苓的手,“上次你教佩含她们做的膳食方子她们还有些地方不明白,你便随哀家一道去,也好再指导指导她们。”
太后的这个举动意思很是明显,大家都心知肚明,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
戴秋苓领会到太后的意思,飞快地斜了一眼李洵时,面上潮红一片。
太后和皇帝前脚一走,阮修容便朝着孟长瑾这边走过来。
她脸上带着一丝得意与嘲讽,像一阵风一样走到孟长瑾眼前。
“孟妹妹,今日可真是可惜了。”
阮修容故意唉声叹气,语气里满是可怜的意味。
碧溪见她这副幸灾乐祸的神情,心中已是气极,可又想到今日发生的这件事,也知道再呈口舌之快只会为孟长瑾带来麻烦,只好将不满和愤怒吞进肚里。
贺宝林从二人身边经过时停下,碧溪几人认为以她的个性,定会上前落井下石。可不料她只是偏过头深深看了眼孟长瑾,一句也为说便离开了。
孟长瑾欠身一福,冷语道:“我身体不适,先告退了。”
说罢,也不理会众人的目光,带着碧溪几人便快步离开了栖梧殿。
阮修容站在原地,鼻尖冷哼一声,得意之色尽显。
第42章 上药
“宝林,忍着点。”
“无妨,”孟长瑾将手掌摊开,“只是小伤罢了。”
安达听她说完,拿着瓷瓶的手一顿,才将瓶中的粉末倒在她掌心处,细小的粉末一洒下就能感到她手轻微地回缩了一下。
“好了。”
碧溪和香芹站在一旁,一听到这句话,就上前来拿出细软的白布在伤口处缠上两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