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皇后浅淡垂眸,对皇上薄凉的性情毫不意外。
爱欲让其生,恨欲让其死,本就是皇家。
但经皇上今日这一番话,沈贵嫔失宠是铁板钉钉的事了,没见四周的人,看向沈贵嫔的眼神都不对了吗?
就算她今日侥幸保下她腹中胎儿,在这后宫没了皇上护着,想护住这皇嗣又哪是容易的事?
可皇后没提醒的意思,后宫安静,她乐得安稳,后宫生乱,她也乐于看戏。
床榻前是有扇水墨屏风的,隔开众人望向沈贵嫔的视线,沈贵嫔只觉得身下阵阵疼,似是有什么滑落,她后悔莫及地想要挽回,可在听见男人薄情的话时,忽地失了力气,颇有些心死如灰。
阿妤和周修容对视一眼,默默敛眉垂首,这般的对话,终归是没她们插口的份的。
就算往日太后看似甚是疼爱她们,但谁能相信她表现出来的模样呢?
能最终坐在太后位置上的人,阿妤她们从来都不敢小瞧她。
似隔了好半晌,又似只是一会儿,太医终于起身,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低头说:
“启禀皇上、太后娘娘,沈贵嫔她、她……情况恐不容乐观……沈贵嫔情绪过于激动,微臣即使施了针,也没法子叫其腹中胎迹安稳……”
其实他没说全,不只是情绪激动,沈贵嫔早就动了胎气,后又跪了许久,就算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般折腾。
太后紧拧眉,想来慈祥的话音多了分冷意:“不管如何,你们给哀家定要保住皇嗣!”
太医为难,腰越发躬低了些,沉重地应了下来。
——
阿妤最终回到娴韵宫时,只觉天都快亮了。
几位太医合力,才勉强将沈贵嫔腹中的胎儿保下,太后似松了口气,又关心了几句小公主,方才离去。
在太后离开后,阿妤等人才被允许离开。
外间的雨水下了近一夜,不仅没消停,反而越来越大,似添了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
阿妤无力地倒在床榻上,去回想今日的事,虽一知半解,但她确信沈贵嫔一事必定是周修容出的手。
可阿妤不知晓,周修容为何要这么做?
阿妤没想多久,刚躺倒床榻上,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她只觉得自己刚睡着,就忽地被周琪匆匆吵醒,阿妤撑着身子,不过一个时辰的睡眠,叫她整个人都不清醒,昏昏沉沉地倚在床榻上,迷糊问:
“怎么了?”
周琪一边替她穿衣,一边急忙地说:“主子,快些醒醒!沈贵嫔小产了!”
什么?
阿妤似被泼了盆冷水般,顿时清醒过来,错愕地问:“什么?不是保住了吗?”
不知怎得,她说这话时,莫名想起在太医说沈贵嫔胎儿保住了的时候,周修容不动声色敛下的眉眼。
阿妤伸手拍了下脑袋,颇有些懊恼。
是了,那人费了那么的劲,甚至还为此伤了小公主,结果沈贵嫔却只失了本就没多少的圣宠,她早该想到的,那人哪会这般简单收手?
阿妤忙忙起身,洗漱之间,低声问:“究竟怎么回事,你快些和我细说!”
“是沈贵嫔醒来后,就说要回宫,主子也知晓,夜里雨势没停,地面太滑,抬仪仗的小太监不小心就脚滑了……”
她咬重了“不小心”,又顿了下,才道:“听说,那仪仗直接倒下,就算宫人护主心切,可沈贵嫔还是摔在了最底下,流了一地的血,还没被送回宫,那孩子就没保住。”
阿妤匆忙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她抿唇,狐疑地眯起眸子,近似确认地重复了一遍:
“不小心?”
周琪看着她,低声说:“那么滑的路,除了不小心,还能因为什么?”
须臾,她慢慢添了一句:“谁让沈贵嫔那么着急回宫呢。”
若不是意外,那也是她给了旁人可趁之机。
夜深路滑,她是真的没想到?还是没在意?
谁知道呢。
阿妤坐在铜镜前,拒绝了周琪要为她上妆的请求,轻微眯眸,对于沈贵嫔着急要回宫一事保持怀疑。
沈贵嫔就算再没分寸,总不会没脑子到在这时回宫吧?
阿妤不禁有些怀疑,在沈贵嫔醒来的短短世间内,周修容究竟有没有做什么刺激她的事,才叫人不顾危险地直接离开。
阿妤朝雎婷轩去的时候,问的最后一句话是:“皇上在哪儿?”
“应是在去早朝的路上。”
阿妤倏地停住,周琪一时没反应过来,让雨水微微打湿了她脸颊,丝丝凉意从脸上传来,叫阿妤越发清醒。
在去早朝的路上,换句话,也就是说,如今还没到早朝的时候。
但……皇上没去看沈贵嫔。
周琪轻推搡了下她,不解:“主子,您怎么了?”
阿妤回神,敛下心底的情绪,轻摇头否认:“我没事,快走吧。”
她只是在想,前些日子还陪沈贵嫔赏花的人,如今连沈贵嫔失子都不去看一眼,是世事无常,还是那人太薄情了?
她不觉得高兴,也不觉得伤怀,只是想了一下,又很快收敛思绪,就和往常无异。
阿妤速度不算快,可她赶到时,殿内除了皇后,只有零星两三个妃嫔在。
看见她,皇后端庄坐着,似平常道:“你来了。”
平静的一句话,叫阿妤莫名生了分怔然,看了她许久,才缓缓服身给她行了一礼。
站起身后,阿妤的那分情绪早就散得一干二净,她迟疑地问:
“娘娘,沈贵嫔她如何了?”
浓郁的血腥味充斥在鼻尖,叫人不适,从心底想要作呕。
皇后抚额,像是累了,她摇了摇头:“昏迷着,还没醒过来。”
周修容也赶到了,静静地服身行礼后,停在她身后。
众人等了许久,没等到沈贵嫔醒来过,没等到皇上过来,也没等到太后的旨意,就像是每日的请安,默默地待了会儿,才渐渐散开。
二人走到御花园时,正好天色微亮,雨势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暖阳渐渐映在她们脸上,在她们身后,满园的花儿被雨水打得凋零,却在暖阳下似发着勃勃生机。
在无人的小径上,阿妤听见周修容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说:
“沈家大公子的双腿残了,周府人做事不稳妥,是韩大人为他们善后,才没叫沈家抓出把柄来。”
就在阿妤轻拧眉时,她就又听见周修容说:“雨停了,流言也会散的。”
怪不得……
稍顿后,阿妤松开细眉,软低着声音:“我知道了。”
好久,她粉唇抿了又抿,才很轻地说:
“……谢谢。”
第126章
早朝, 封煜沉着脸看向底下跪着的沈父,他似是一夜未睡,浑身透着疲乏, 求着他替沈桧曜作主。
他如今已经得到了沈贵嫔小产的消息, 对其三番四次不顾皇嗣安危的行为早已生了厌烦,连带着对下方的沈父也有些不满。
待沈父哭诉结束, 封煜将他递上来的折子看完, 直接扔在御案上。
不等他开口, 就立刻又有人站出来:“皇上, 沈桧曜出入伶人坊, 更是仗着朝廷命官的身份迫协他人不许与他争抢,仗势欺人,为品行有亏, 此人何以为官?请皇上治罪!”
沈父看向说话的人, 又是御史台的人,脸色微僵硬。
话落,不断有人上前:“臣附议。”
树倒猢狲散, 之前沈桧曜颇得皇上看重, 其余人也乐于捧着,如今沈桧曜落了残,宫中也传来沈贵嫔不好的消息, 这些人自然要趁着机会将沈桧曜拉下来。
沈父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封煜才终于舍得抬头,似动了怒,却只沉着脸:
“既然沈兆尹受了伤,那就好生在府中休养,京兆尹事务繁忙, 不可无人担任,陆爱卿——”
陆宗立刻出列,恭敬躬身:“皇上,微臣在。”
封煜淡淡敛眸:“自今日起,你接管京兆府,沈桧曜一事,也交由你来处理,必要查出凶手是何人!”
“微臣领旨!”
沈父脸色微白,他如何也没想到,原是打算求皇上作主,竟是将耀儿的官位直接弄丢了。
双腿皆断,要休养至何时?
更何况,陆宗和他沈家素来不亲不近,指望他给耀儿查出凶手?
至此,沈父自然知晓,皇上是不耐烦多管此事,纵心底不甘愤恨,终还是泄气地垂头,跪地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