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通知消息赶到医院时,刘姮想起跟谢余辰的最后一通电话还是在责骂他私自公开婚讯的行为,她很严厉地指责对方行为幼稚、不负责任。
去医院的路上她总是想起他小时候的样子,这个孩子从小就很懂事,也很少惹她生气,唯一的叛逆就是不顾她的反对和那个私生子结婚。
后来他们鲜少认真沟通过这个问题,她认为自己的行为没有任何问题。
她命格实在是好,出生于名门望族,又有姣好容貌,即使是和商业挂钩的婚姻,她也遇到了相爱的另一半。
她理所应当地认为,婚姻该是门当户对,谢余辰的另一半不应该是一个没落家族的私生子,也理所应当地认为年轻时候的爱情不堪一击,经不起什么大风浪。
就算她和秦嘉商量去买通稿,就算她逼迫容曜离开,就算她一次又一次为谢余辰介绍不同的对象,她都是为了自己的孩子,没人愿意沾上污垢,那个私生子只不过是想和谢家沾亲带故的千万人之一罢了,她想她的孩子只是暂时鬼迷心窍,等过了这段时间,他就会看破真相,就会发现对方并不爱他。
可是到了医院时,医生告诉她,谢余辰只是有外伤和轻微骨折,在这起相当严重的车祸里被保护得很好。
“另一个孩子现在我们不敢下定论,大动脉出血过多,一只手臂骨裂,肋骨也断裂了几根,腿上有不同程度的骨折,即使现在已经脱离生命危险,手术后也需要观察一段时间……”
刘姮那时候才知道事情似乎和她想的不太一样,但说不清后悔和痛楚那个多一些。
也可能都来不及了。
谢商曾告诉她不要太干涉孩子的事情,也告诉她不要因为出身就随意定义一个人的本性。她认为谢商是老糊涂了,什么样的人都敢包容。
“不管用什么办法,求你们一定要把那个孩子救活。”
她听到谢商说:“如果没有那个孩子,现在生死不明的会是小辰。”
谢余辰第二次睁开眼睛时是第二天的下午,意识清晰了许多,问清楚时间后就要起身去看人。
这一次众人没有劝阻,祝逢扶着他走到容曜的病房,两人穿着防护服坐在旁边。
病床上的人裸露出的细瘦小臂上有刺眼的青紫痕迹,身上插满了各种导管连接着仪器,面容平静得就像只是睡着一样,也像不会再醒过来,连呼吸都察觉不到。
通过心跳检测仪才能看出他存活的迹象。
他的身上还有不同程度的伤,那条让他差点出血过多而身亡的伤疤还没有展示在谢余辰的面前。
祝逢感受到了他的颤抖,身旁的人沉默了很久,吸了吸鼻子。
祝逢有些诧异地看向对方,他也从来不知道原来连谢余辰还会哭,从小到大,谢余辰把腿摔断了都会默默忍着一声不吭,不掉一滴眼泪。
谢余辰很安静地坐着,一动不动地看着床上的人,对方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期,脸上的绷带渗出血迹,透过呼吸器能看到干燥起皮的苍白嘴唇。
他想到小时候失手打碎的那尊白玉瓷器,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脆响,像痛苦的嘶吼。
他用胶水将它站起来,隐约看到疤痕,仿佛一碰就会四分五裂,就像病床上脆弱的病人。
疼痛感遍布他的全身,他宁愿现在躺在这张床上的人是自己。
探视结束的时间到了。
祝逢扶着他走出去,遇到在门口踌躇的刘姮。
谢余辰对祝逢说:“你先回去吧,休息下。”
第34章
隔着很厚的ICU封闭门板,谢余辰结束了今天和容曜的见面。他和刘姮沉默着坐在病房外,仿佛能听到幽深处传来的挣扎绝望的嘶吼,
他从来就不喜欢医院。
难闻的消毒水味,到处弥漫的低沉气氛,匆匆而过的白色,面对离别时人们绝望的表情。
容曜在去年的最后一天最后一秒接受了他的吻,是在医院。
他一向爱得卑微,猜不出容曜对自己的爱情是始于自己多年的卑微爱情被揭露,还是始于那个充满消毒水味道的吻,或者某一个他并不在意的举动。
他相信容曜会爱他,但不会比爱林煦更深,就像他觉得容曜会接受他的示好,会愿意为了他离开,但不会因为他去放弃一个求生的机会。
容曜是在用一半的生命换对他表白 ,证明自己说的那句话。
在车祸的前几分钟,谢余辰对他表白心意,容曜说“嗯,我都懂”。
他确实都懂,所以愿意百倍千倍回报,发生危险时用自己的身体保护爱人。
蛮傻的。
“他小时候很可怜,”谢余辰疲惫的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响起,“我每次见到他都在后院里,穿着林易剩下的衣服,裤脚都短了一大截。”
“他跟他妈妈就住在林家后院那间仓库改成的房间里,冬天供暖不足,他就裹着很厚的旧羽绒服去找厨房的佣人要剩下的饭菜,那时候他才十四岁。”
像是说给刘姮,也像是说给自己。
“他很努力地读书,每年都有奖学金拿,在大学时候一个人完成几个人的任务。”
“他妈妈去世是因为林家没人给她看病,也没人跟他说过,所以拖到最后都治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人走。”
“但是他从来没跟我提过一句自己受过的苦,一开始也不愿意接受我的好意。”
“妈,您总说他不体面,”谢余辰说,“可他妈妈是在怀孕以后被林仲抛弃的,没有插足过别人的婚姻。”
他没有转头去看刘姮错愕的眼神,只是在回忆着容曜带给他的一切,每一份都像一把刀,生生往自己胸膛里插。
他承诺过的一切,构想过有关未来的一切里,都有容曜的参与。
他们会在神圣的教堂里接受人们的祝福,会漫步在某个城市的街头,给路上的流浪艺人一些钱,停下来听一场不太体面的音乐会。
广场上会有飞起的白鸽,容曜一定会目不转睛地看,然后拍下一张张照片,洗好后夹在自己最常翻看的书里。
也不会再孤独一人地去祭拜母亲,谢余辰每年都会和他一起去,给容瑛送她最喜欢的花。
他们会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一直到老。
每一个细节里都是容曜的影子。
谢余辰眼前的事物逐渐雾化,他抹了把眼睛:“看到他这样,您是不是满意了,妈?”
他听不到身旁人的哽咽和啜泣,缓缓闭上眼睛。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谢余辰的伤势逐渐好转,除了每天下午去陪伴容曜外,其余的时间都在病房里办公。
林易的事情曝光,对林氏造成了不小的打击,紧跟着当年林仲陷害养父逼迫兄长的事情也被人曝光,林氏的股市随着口碑一起一落千丈。
当看到林氏董事长因病住院的消息时,刘姮没有多问,她看着面前愈发冷峻的儿子,悔意漫上心头。
昨天她换掉了容曜病房里敷衍了事的护工,并认真询问了主治医师病情的进展和什么时候能够苏醒。
“各项生命体征都很平稳,醒过来是时间的问题,只是,”医生叹了口气,“不排除会有后遗症的可能性。”
看到刘姮闻言面容惨白的模样,医生安慰道:“您不用过度担心,出院后后续护理以及治疗跟上的话,还是可以和正常人无异的。”
刘姮掐了掐手心,又认真地询问:“那后续的护理都有什么注意的事项?”
一周后的下午,容曜被转到了普通病房,单人间很宽敞,谢余辰每天都会在窗台上放一束新鲜的花,现在是花多的季节,他想容曜如果醒来看到会很开心。
谢余辰用温水沾湿毛巾,小心翼翼地给他擦了擦脸,避开伤口的结痂。
容曜的额角有一道很长的伤口,现在还没有拆线,大概是被碎掉的玻璃划到的,很深也很长,而他明明是个很怕疼的人,被刀划一个小口子也要谨慎地上药,贴上创口贴,每天睡觉都担心会碰到的。
谢余辰一点点地想着,清楚地记得容曜的样子,他似乎很久没有看到容曜睁开眼睛。
容曜的眼睛好看,像是花瓣的形状,看着人的时候总是专注温柔,带着笑意时就会露出可爱的卧蚕。
谢余辰就多用温热的毛巾贴了贴他的眼睛。
再往下在那道伤口旁擦拭的时候,就发现容曜不太明显地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