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最后一天一直在下雨,不绝的雨声模糊了外面的很多声音,德拉科罕见地整整一天都没有离开房间,之前我都不怎么能在白天看到他,大概是想趁着还没有离开马尔福庄园再到伏地魔面前挣一点表现——想到这里我觉得很滑稽:当年所有人都以为伏地魔被纳威彻底打败的时候,他们这种历史悠久的巫师家族虽然并没有因为所谓的“血统纯正”而被官方承认高人一等,但实际上纯血家族之间靠着姻亲血缘彼此庇护、互相支持,想在魔法部求得一官半职轻而易举,升迁的难度也远低于其他普通家庭出身的巫师(平心而论,以我妈妈的能力真的无法胜任傲罗办公室的主任吗?)。甚至不需要任何官职,这些家族仅凭巨额的捐赠都能轻易干涉魔法部的重要决定,卢修斯·马尔福从未在魔法部担任职位,但当初康奈利·福吉对待他可比对待我妈妈或者韦斯莱先生这些人亲切多了。
在那个时候,“你的姓氏可能比你的能力更为重要”在魔法部乃至部分巫师上层社会其实依然是一个心照不宣的规则。但人的贪欲就像一个无止境的黑洞永不知足,享受着原本就不公不正的隐形福利还不够,还妄想把这种优越放在阳光下,写进法律里,刻在每一个无法选择自己出身的婴孩脸上,到最后直接宣布与自己出身不同的一群人是有罪的,原本就不该出现在世界上——然后看看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纯血家族看不起的巫师们的确被投进了地牢和监狱被肆意屠杀,运气最好的也不得不逃往国外或者荒野流亡。但这些原本可以一辈子躺在祖产上清贵无忧的“纯血”巫师们真的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吗?他们朝不保夕地生活在伏地魔的高压和怒火之下,哪怕想去亲吻伏地魔的脚尖都要战战兢兢地排队。
不过这种伴随着浓烈讽刺意味的反噬并没有让这些人变得清醒,又或者伏地魔根本没有给他的追随者们反悔的选择,就像哈利曾经给我讲过的雷古勒斯·布莱克的故事一样,畏缩退出意味着必死,继续追随还有一线生机——转过头想想,和平年代这些家族一边谩骂邓布利多一边享受生活的时候,何时考虑过活着的难度?
所以当时注视着德拉科眼睛下的青黑色、听着深夜他在帷帐里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的声音,我都能感受到一种不算正常的、报复性的快乐。当他终于收拾完那个纯黑色的箱子,把它关上然后用魔杖敲了敲上面金色的锁头发出咔哒一声时,我看着站起来的他感到了深深的遗憾——如果我能回到霍格沃茨,我一定会尽我所能重新组织D.A.的活动、反抗他和他背后的伏地魔想要干涉霍格沃茨的一切措施,如今只能坐在这里看他擦拭那枚闪闪发光的男生学生会主席徽章实在令人恼火。
赛娜早就已经把他的旅行斗篷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小心翼翼地挂在了屋子里。虽然窗外已经渐渐暗了下来,但是德拉科一直没有开灯,我百无聊赖地缩在沙发上观察斗篷上的银色花纹上变化的流光。门口响起了一阵轻柔的敲门声,还没等德拉科出声,马尔福夫人就已经抱着一件深色的衣服走了进来。
“我说过现在进我房间要敲门,妈妈。”德拉科拿起魔杖的手又收了回去,也没有站起来,他抬起头看着自己的母亲走到面前,伸出纤长的手指抚摸他尖瘦的脸。
“那件斗篷旧了。”她轻声说,“我给你买了新的。还有明天火车上的零食,都是你爱吃的……”
“妈妈——”
“要保护好自己。”马尔福夫人就像没听到儿子的声音一样,自顾自地继续说,“黑魔王让你回霍格沃茨,那你就听他的话,他不让你做事情你就不要抢着做,乖乖待在学校里不要乱跑,也要防着其他人想害你(说到这里她居然瞥了我一眼),也不要太担心,你爸爸肯定是会想办法的。”
“能写信多写信回来。”纳西莎·马尔福显得很忧虑,她一遍遍地伸出手梳理德拉科的头发,直到它们已经一丝不苟地贴着他的额头,她的手指又开始去整理他的衬衫领口,“这里的事情,你去了霍格沃茨就不要再管了,保护好自己,你一定要保证自己不会有事……”
“花花草草,自然有妈妈和赛娜来帮你照顾。”德拉科站起来想扶着马尔福夫人的手臂送她离开,在开门前她转过身来抓住了德拉科的胳膊,保养得宜的长指甲深深陷在了儿子的手臂里,“妈妈答应了你的事情,你也一定要记得妈妈说过的话——”
德拉科动了动自己的嘴唇,这是我熟悉的、他觉得有点不耐烦时才会出现的表情,后面大概率跟随一声慢悠悠的嗤笑和几句不好听的呛人话,但是他最后只是松开了咬住自己下唇的牙齿,点点头:“我知道。”
得到了儿子保证的马尔福夫人显得高兴了一些,脸上浮现出了一点笑意,她指了指刚刚德拉科接过去随手放在床边的那件厚重的斗篷:“我看你试了再走,吩咐他们按照你之前的尺码定做的,我怕不合适。”
德拉科顿了顿,转过身来拿起了那件斗篷套在了身上,其实和赛娜拿来的那一件并没有什么差别,颜色太深把他的头发和脸色衬得活像幽灵。不过显然在马尔福家族的审美中这种颜色搭配袖口花里胡哨的手工刺绣花纹就是富有高级美的,马尔福夫人仔细地检查了袖口的长度和领口的松紧,又示意德拉科转过身看了看背面有没有发皱,过了好一会儿才走(也很有可能只是以此为借口想在儿子离开前和他多呆一会儿)。
纳西莎·马尔福真的很爱自己的儿子,我想每一个见过她的人都不会否认这件事,不管对她本人怀揣着什么样的看法。
我不知道雨是半夜的什么时候停的,反正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没有了声音,我醒得比平时早——天还没有亮,屋子只有一缕斯塔鸢尾漏进来的光芒。我偏过头看向屋子里的时候吓了一跳,没有想到德拉科会半蹲在沙发边盯着我,我下意识地把脑袋下面的那个抱枕拿起来挡在了身前,然后摸索着坐了起来拉远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今天是开学的日子,还有几个小时那列红色的蒸汽机车就会闪闪发光地穿行于田野山岭之中,一边嘟嘟地鸣笛一边从车头喷发珍珠白色的雾气,车上载满了欢声笑语的学生,叽叽喳喳地交换暑假见闻,畅想新学期的生活。
德拉科从前就不屑于遵守魔法部“以麻瓜打扮进入国王十字车站”的规定,今时此刻更是没有必要。他看起来已经收拾好了,随时都可以出发——行李箱安静地立在门口,斗篷已经穿在了身上,屋子里所有的抽屉也已经用魔法上了锁(昨晚他睡前专门确认了一遍)。我沉默看着他,直觉他是不是想要在离开前再恐吓我一下,于是就瞪大了双眼不服气地也盯着他的眼睛看。
在我果断躲开伸向我头发的手后,他的手僵硬地在半空中停了三秒钟,垂下来用了一点力道捏住了我的下巴,哪怕我伸出手用力拍红了他的手背都没有松开。我气急了,想也没想转头张开嘴恶狠狠地咬住了他手上的一小块皮肤,他瘦得吓人,我觉得自己的牙齿直接硌到了坚硬的骨头,不但没有咬出血腥味反而自己的嘴巴酸痛了起来。
“格兰芬多是不是永远不知道‘时务’这个词怎么写?”他很轻松、没有用魔杖就抽回了自己的手,低头看手背上泛红的齿痕时轻啧了一声,“所以说你们到如今这个下场是有理由的。”
我眯起眼睛,用一种甜腻的、乌姆里奇式的语气说:“我也等着看你们这种永远不知道‘良善’这个词怎么写的人,最后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他用一种奇怪的声音笑了起来,就像喉咙的某处在漏风,站起来走到了窗台边,拉开窗帘开始摆弄那盆斯塔鸢尾。天已经逐渐亮了起来,不过依然阴沉沉地,只勉强照亮他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
我不再说话,看着他站起来整理好了斗篷上的褶皱,走到门口单手提起了那个家养小精灵和马尔福夫人打点了好几天的行李箱,然后用空着的那只手搭上了门上的青铜蛇形把手——咔哒一声响,然后我直到圣诞节前都不用看见他了,不用看到他就不用一遍遍回想那么多人的死亡——但是他在那里呆了好一会儿,直到门外响起了马尔福夫人轻柔的脚步声才回过头来又看了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