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太子突然插话道:“不行。”
顾渊嗤笑道:“不行什么不行,你有资格插话吗?”
两人一来一往,姜泠也终于注意到这个从一开始就站在蔚宁身旁的少年。
她有些愧疚,又有些惆怅。还好……还好顾渊没有真的爱上她,不然闹到这个地步,对他也是巨大的伤害。
姜泠对他也同样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低声道:“这些日子……是我鲁莽了,给您的生活带来不便,还请您见谅。”
顾渊看着姜泠,很想告诉她晚了,一切都晚了,该付出的感情已经全身心投入,又哪里是随便就能收回的呢……但他还是抿了抿唇,没有吭声。
姜泠硬撑着说了这么多话,已经是强弩之末,她勉强笑了笑,含着泪的双眼看向坐在一旁神色僵硬的齐太子。
她轻声道:“殿下……您不用担心我的以后了,没有你的未来,我也没什么可期待的了。我……我之前一直没求过你任何事,是怕您觉得我任性,但这次,请您让我任性最后一次……这三个月,我来陪您度过,好吗?”
齐太子喉咙干涩,哽的发疼,他说不出一句话,只能胡乱点点头。
他看着姜泠脸上缓缓绽开的笑容,突然就想到刚将她调进自己宫中没多久时,小姑娘一口一个“奴婢”听的人心里发堵,他花了好大功夫才让姜泠敢改口在他面前自称“我”,可惜后来成婚后,她的自称便全部成了“妾”。
其实他从来都没有认真了解过姜泠吧?
不然怎么会想不到……这样深爱他的姑娘,会在他逝去后受到什么样的折磨。
蔚宁叹了口气,道:“既然你们已经谈妥了,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告辞。”
顾渊像被触发什么机关似的,她话音未落就转身窜了出去。蔚宁理解他心里难过,没有多说什么。
姜泠慌忙擦了擦脸上的泪,道:“殿下你在这里等我,我去送送这位姑娘。”
蔚宁没有推拒,跟着她出了门,随后才问:“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她眼里含泪,却是笑道:“也许会和殿下一起去看看别的东西吧,前世一直被圈外那个四四方方的小天地里,时常会想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如今也终于有机会了……希望吧,但愿我们在走完这段路后,都不会后悔。”
蔚宁点点头,说:“祝你好运,三个月后我会来找你。”
姜泠笑着挥了挥手,表示感谢。
话已至此,便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蔚宁对此结果并不意外,也没有什么想法,只是有些头疼顾渊,他所在意的一切,终于在今天丝毫不剩。
她想了想顾渊可能会有的神情,叹了口气。
蔚宁离开姜家,找到了一脸茫然空洞地在路边散步的顾渊。
还不等她说什么,就看到了顾渊紧握着的双拳,手腕因过度用力而绷出明显的青筋,指缝竟已被鲜血染红,蔚宁下意识拉过一只手查看,将手掰开后看到了满眼形状如弯月般的伤口。
蔚宁顿了顿,本都到嘴边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爱情还真是让人遭罪。
第63章 我不是他(十三)
顾渊眼神动了动, 有些自嘲的扯起一边唇角,“他们终于在一起了。”
蔚宁往他身上套了一个治愈术,也没说什么多余的话, 默默拿出纸巾为他擦拭血迹。
顾渊回过神来, 将纸巾接过去。他目光呆滞地胡乱擦了几下,突然问:“我是不是不该追究?”
明明他已经足够圆满,有妻有子,为什么要在意姜泠爱的是谁?反正除非齐太子复生,否则姜泠绝不会看别人一眼,他想要的一生一世已经可以实现,为什么非要斤斤计较?
他没有明说,蔚宁却是很快懂了,温声道:“也不能这么说, 每个人对感情都有自己的看法, 有人不介意, 有人却是眼里揉不得沙子, 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没什么该不该的,有缘无分罢了。”
蔚宁见他实在恍惚, 叹了口气又道:“实在不行,我也可以消除你的记忆, 那时姜泠没了前世记忆,你也没有这些不好的想法,等于你们两个都转世了,有姜安南的关系在,说不定能再续前缘。”
顾渊沉默良久,才道:“她忘了那些东西, 会成什么样子?”
蔚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道:“一生的经历、见闻影响人的思想、三观、性格,以此造就一个人,没了那些记忆,应该就是……死了吧,真正的姜家千金姜泠的思想会再次占据上风。”
她这才意识到不对:既然这样,那刚刚的建议岂不是在诱导顾渊自杀?
蔚宁不吭声了,顾渊却是恍惚中喃喃道:“也没什么不好,我现在这个样子……”
蔚宁哑然片刻,忙道:“也不至于,姜泠是外来侵入者,用的是别人的身体,你却是原包装的,本就不能一概而论。”
何况抹除记忆后,原来的顾渊没有得到救赎,最多就是恢复浑浑噩噩的模样混日子,等真千金回来,别说对他心动,恐怕姜安南都得亲自将妹妹锁家里防止两人接触。
至少这个顾渊,始终心怀希望。
她温声道:“你现在也才多大?还不到十八岁,以后的路还很长,别急着下定论。爱情是重要,但也不是生活的全部,你把它当做你的目标,以它为目的地,依然可以在这过程中找到自己热爱的东西。”
顾渊挑眉,眼底的丧气微微淡了些,表情却更像是找到了破坏对象的猫,顽劣而狡猾:“说的那么好听,推荐一个呗?你喜欢什么。”
蔚宁一愣,当下就有些发懵。
要说喜欢……做任务?好像没有,人的愿望千种万种,或痛苦或酸涩,但到底都是奔着希望去的,本质相同,没什么变化。
可那不是她的希望,那是她的责任。
蔚宁抿了抿唇,第一次答不上话来。
顾渊嗤笑:“行了,看你那表情我就够了,活了一辈子连个目标都没有,还有空管别人。”
蔚宁沉默片刻,才道:“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就像有的人喜欢安逸悠闲,有的人喜欢大权在握,想法不同罢了。”
就像顾渊从头到尾所求的,不过是有一个人真心爱着他。
但真要蔚宁说自己喜欢什么,也确实强人所难,很多事都没必要非要一清二楚。
顾渊眼神突然淡了下来,嗤笑一声道:“有时候觉得,人要真活成你这样,也真是挺没意思的,跟块木头一样。”
蔚宁终于知道为什么许多任务者都说花韵偏心她了,至少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能怼的委托者。活了不知道多少年,她还是第一次如此深刻的理解任务者守则中那句“不能殴打委托者”的含义。
顾渊兴致来的快,走的也快,恹恹地抿了抿唇,低声道:“姜泠去哪,我也去哪……去看看,一直没见过别的地方。”
他少年时期就与姜泠相爱,还没毕业就同居结婚,此后一直专心待在两个人的小天地里,说起来也和前世的姜泠差不多,一样的被禁锢在同一个地方。
蔚宁下意识问:“也好,但你不是要上学……”
顾渊冷笑:“这世上谁有资格管我?”
蔚宁想起他那神奇的父亲,陷入沉默。
姜泠显然只是四处走走,顾渊也便跟着她走。
景区人潮拥挤,姜家虽然不放心小公主一个人旅游,但也拗不过突然任性起来的姜泠,早早在她去某个地方的前一天就清了场,因此顾渊只能被蔚宁套上隐身术带进去。
景区寸土寸金,每天都是金钱,蔚宁算了算这趟下来的花费,只能说有钱真好。
姜泠终于见到了前世她几乎不可能看到的一切。
她看到日升月落,柔软的枝条舒展抽芽;看到灰白色的天幕沉沉压下,转眼便是连天飞雪;她看到山脉延绵不绝,江流奔腾分汇,各种颜色由山脚漫至山头,交织绘出别样的艳丽。
她终于见到了除暗沉灰白以外的色彩。
与此同时,蔚宁跟在她身后,看她每跨出一步,脑海中记忆的色彩就浅淡一分。
姜泠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在最后到达的顶峰,默默回首看了一眼。
齐太子与她一同回首。两人背后的红日缓慢而又坚定地向下沉,直到灰暗的颜色吞噬了最后一丝橘红色的光线。
这一天即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