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抽出自己的卷子,指着最后一道题对他说∶“只有这题不写,其他的都要写完。”
“谢谢。”
*
“你可以跑八百米吗?她们才跑完短跑,实在……”
这是运动会的时候,他忙着招呼运动员。短跑跟长跑紧挨着,同时报了两个项目的妹子明显吃不消了。而我就报了个团体项目,悠闲地瘫在椅子上晒太阳。
看着他有些为难的样子,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
“好。”
我去跑就是了。
他似乎有些惊讶,看样子已经被别的女生拒绝了好几次了。但他很快就郑重地跟我说“谢谢”。
暖洋洋的阳光照在他毛茸茸的头上,把他短短的圆寸头染上温暖的金色,让人有种揉一把的冲动。
气氛作祟,我久违地有些热血沸腾。
不就是八百米吗?
我好歹也是体考满分的人!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其实我特别怕跑正式比赛的八百米。虽然明知道发令枪是假的,但是我还是格外害怕枪声。
更为不幸的是,那天持枪的人正好是舟爷。彼时我才领到长期站票,每天在物理的油锅里反复煎熬得金黄酥脆。舟爷拿着枪,冲着我们和蔼地笑了笑。他甚至还难得地剃了胡子,穿着比较整齐的格子衬衫。我却还是吓得两腿直颤,手不住地发抖,总想去上厕所。
九月底,已经有些凉的风扫过我短裤短袖外的皮肤,惊起我一身鸡皮疙瘩。
十多个女生在起跑线上紧挨着排开,蓄势待发。
我只觉得再不开始自己就要被紧张死了。
“嘭!”
一看到冒烟,我就捂着耳朵蹭出去了。不知是哪个妹子,实在是过于生猛,那粗壮的大膀子猛地一摆,差点没把我给撞地上。
好在我虽然腿短但胜在灵活,拿出平时抢饭的精神劲儿,见缝插针地往前挤!
长跑开头很重要。我蹭到第四名就一直稳定地贴着第三名跑。奈何实打实地逍遥了一个暑假,体力渐渐不支起来,紧接着呼吸混乱,步伐变得越来越沉重。
一个高挑的体育生遥遥领先,又一个女生在第三圈末尾加速超过了我。
眼镜上下乱晃,但我来不及去扶。我只觉得风直往喉咙里灌,把嗓子割得生疼。冷汗黏在眼睛旁边,痒痒得很难受。
最后一圈我已经睁不开眼睛了,阳光过于灿烂,差点闪瞎我的狗眼。我勉强眯着一条缝,好歹是没跑错方向。虽然我自己看不到,但是我知道我的样子一定分外狰狞。
女生剧烈运动的时候其实一点也不想让人围观。涨红了脸,上气不接下气,浑身的肉都在上下抖动,怎么看都不跟“好看”沾边。
我突然有些后悔答应他了。
我希望他千万要有别的事忙才好,千万别来看比赛。
反正他已经完成报名任务了,还有什么好看的呢?
又自以为是、自作多情了。
最后五十米的时侯,我觉得自己已经失去知觉了,身体机械地靠着惯性往前冲,耳边是近乎破音的加油声。我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不知道是谁在喊,我甚至还没来得及把班上同学的名字记全。
明明应该记住的。
“麦冬!”
“加油啊!”
“加——油!”
……
不够。
还不够。
还差得远!
我觉得自己像越前龙马的一发外旋发球,极速地过网,然后重重地砸在地上。
“第三名,三分十二秒!”
我最后听到裁判员的话,这下是真的不行了。
地面的硬实感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传来,我被宋清酒给捞住,整个人一点儿力气也没有,像团煮熟的面条般软乎乎地挂在空中。
心脏可劲儿蹦着迪,我只有张大嘴,大口呼吸。喉咙有种撕裂般的烧灼感,连自己的口水都难吞下去。
班上的女生们自发地围过来,把我连拖带拉地架到大银杏树旁边靠着。不一会儿,我手里就拿满了糖水还有各种巧克力。某个我叫不出来名字的女生还给我提了个凳子,让我坐着看接下来的比赛。
我摊在凳子上,金黄的银杏叶落在身上,我不想去抚开,甚至想就这么被埋着也不错。
第二组女子八百米不一会儿就跑完了。跑的人累得半死,看的人却觉得像是放了慢动作。
没过多久,广播里就播报出长跑的成绩。我静静地听着,与此同时在人群里寻找着那人的身影。
“……第三名,高一九班麦冬,第四名……”
他不在跑道旁边。
果然没有看比赛。
我看向检录处的小棚子,他正从那边往回走。下一场是男子一千米,看来他刚刚忙着带男生去检录了。
我有点庆幸,接着又不由觉得自己好笑。
学校操场外的石板路上积了一层松散的银杏叶,贺祈年不紧不慢地走在那条路上,手里拿着雪白的报名表。阳光过于刺眼,他用手挡在眉毛上,在脸上落下一片阴影,叫人看不大真切。
我坐在树下,眯着眼瞧他。光线太强烈,有泪水不受控地流出。我觉得浑身发烫,才平复的心脏又疯狂跳动起来,上扬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下来。
明明狼狈得不忍直视,我却还是欢快得近乎疯癫。
嘿,我是第三名。
你还满意吗?
*
运动会开了一天半。第二天下午没有项目,各班班主任组织学生打扫教室,为成人高考腾考室。
小眼睛让我们把书堆到隔壁空教室。不幸、或者说及其幸运的是,刚好轮到我们小组做清洁。在搬完自己的书之后,我认命地拿着扫把跟着组长去打扫空教室。
我们扫出来的垃圾可以堆成一座小山,铲了好几撮箕也没能撼动小山。组长灵机一动,直接把楼道里的大垃圾桶给拖了过来。大家你一撮箕、我一撮箕,总算是把山给铲平了。
全组欢呼哈利路亚!
可好景不长,扫完地本就腰酸背痛,班长又跑来叫我们把自己班上的书挪一挪,给别班留位置放书。
空教室里的桌面上早就摆满了我们班的书,这毫无疑问是个大工程。
我无奈地放好扫把,随机挑了张顺眼的桌子,走了过去。我翻开桌上的书,扉页上写着“贺祈年”。那字小小的,黏得有些紧,整体朝右微微倾斜,分明是他的字迹。
我下意识抱起了那堆书,鬼使神差地放在了我的书后面。
我心虚地抬起头,教室里另外两个人还在勤勤恳恳地装垃圾,并没有人注意到我。
我心中一阵窃喜,又麻利地把他的书码得整整齐齐,这才去搬别的书。
放学后,我准备再去拿几本书。才站在门口,还没来得及跨进去,我就看到贺祈年在里面走来走去,时不时翻开一本书来看扉页。
他一定是在找自己的书。
没有丝毫犹豫地,我直直地走过去,替他指出了书的位置,还一本正经地跟他解释是班长让搬的书。他没有任何疑问,同样一本正经地跟我道谢。
“谢谢。”
他一边说着,一边身体前倾,像是浅浅地鞠了个躬。
我报以微笑。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一向不是擅长言辞的类型。
“你这次物理考了多少分?”
“给我讲下这道题嘛!”
“你看一下是不是这样做的。”
这些鹿鸣可以随便对他说出口的话,我却实在是难以开口。原本雀跃的心情转眼间变得有些沉重,我草草地拿了该拿的书便走了。
我们之间的关系,连说“再见”都显得有些违和。
你什么时候可以不用对我说谢谢呢?
明明就是我故意的。
04羌城
游学是崇华的传统,一般在高一的时候举行。每一届的游学地点都不一样。
有学姐走过剑门关的猿猱道,挂在垂直山壁中人工开凿的浅缝上,身下便是万丈深渊,那叫一个惊险刺激!
也有学妹去过西安西的古遗址,把兵马俑、玉帛一一看过,回望历史书中大秦帝国的崛起与凋零。
我们这一届去的是一座高山羌城,就显得有些平淡无趣。
大巴载着我们从学校出发,驶过高速,我坐在第一排靠窗的位置,跟宋清酒天南地北地聊。我一直有晕车的毛病,不停说话会让我好过许多。
到了最后,我的胃不停翻涌着,难受得几乎要吐出来。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窝在座位上,无聊地盯着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