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不免陷入思维误区了,在海上交战的不利条件,对两边都是一样的……我会尽量拖延战局,所以最后的步骤就交给你了,中也,在对方上钩后,你就带着剩下的武装力量和我会合,然后……”
中原中也打断了太宰治,声音低沉。
“你会死。这个计划的确很可能按照你的设想进行,除了你或许根本无法存活到我赶来的时候这一点。”
他问道。
“所谓的和恋人旅行也只是你找死的借口而已吗,太宰治?”
被质问的男子沉默了一会。
“我没有说谎,中也,我爱着她,我无法形容能够与她共度一生对我来说是何种程度的幸福。”
月光倾泻在太宰治的身上,却无法落进他的双眸。
“但是,和能够相守的光阴相比,一生漫长得那么可怕,在拥有的一刻,人类就被迫进入了失去的倒计时,那什么又是失去呢?”
他说。
“是剖开我,从我的躯体里夺走本属于我的血肉,然后让我的余生都带着无法缝合的伤口度过。”
“我并非给自己设计了彻底的死局,我只是想,如果可以的话——”
太宰治不说话了。
……如果可以的话,就让我的生命停摆在此刻吧。
在我正迈向拥有,而离别之刃尚不及洞穿我的心脏的一刻。
“太宰!”
澄的惊呼让太宰从思绪中惊醒,他迅速挂断电话,奔往声音的来向。
“怎么了……澄?”
澄正在洗衣机旁困扰地提着他的黑色外套。
“对不起哦,太宰,洗的时候忘了把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这个已经……”她从衣兜里摸出被浸泡得彻底,脱水后又皱成一团的纸张,“是重要的文件吗?”
“不。”
太宰治露出微笑。
“没什么大不了的哦。”
在等待行动开始的五天中,太宰治很快做好了前置安排,除此之外的时间,他基本和澄待在一起,但澄似乎也有自己要忙的事。
“在——写——什么呢,阿澄——”
自觉受到冷落的太宰如果是只猫,大概已经开始不满地用尾巴“啪啪”地拍打地板了。
“是明信片,旅行的时候可以寄给朋友们嘛。”澄顺手撸了两把太宰猫咪,同时把明信片挪得远了一点,“不可以看哦,就算是恋人也得给我一点社交空间才行!”
“好吧。”
太宰气势汹汹的尾巴尖开始逐渐放低。
“既然阿澄这么说了……”
在这时,收到简讯的提示音响起,太宰取出手机看了一眼,又缓缓放回原处。
“阿澄。”
“嗯嗯。”
“我有一个临时的工作。”
“是吗。”
阿澄停了笔,从明信片中抬起头。
“那,会回来吃晚饭吗?”
“我……”
太宰治张开嘴,声音却忽然哑在了喉咙里。他开始感到强烈的痛楚,这并非来源于危险或者死亡,而是来源于面前的女性,这让他几乎不敢面对澄的目光。
于是他使出了自己的惯用伎俩。
“我会回来的。”
谎言。
澄轻快地回答道:“好的,我会等你回来。”
谎言。
太宰治最后望了一眼恋人。
“澄,再见。”
谎言。
然后太宰治离开了那里。
他上了广津的车,没有立刻前往码头,太宰治先去的是珠宝店。
在这五天里,他无数次地路过这家店,尽管这是他第一次走进来,但一切都像演示了无数次那样进行着。
他指定了早已默默挑选了许久才选定的钻戒款式,告知店员恋人的指围。
在被问及是什么用途的戒指时,他这么回答了。
“是求婚。”
太宰将那枚戒指放进最贴近心脏位置的口袋。
多么讽刺啊,这就是用谎言告别的男人,最后想要做的事。
与此同时,澄在最后一张明信片上写下落款。
“真是……很庞大的工作量呢。”
她轻声感叹到,将它和其他明信片放在了一起。
那些明信片显然是被相当用心地挑选出的,背面绘着各式精美的时节风物,按照四季顺序排列整齐,一轮秋冬紧接一轮春夏,而如果去看每张明信片的启句,又都是相似的。
太宰治。
每一张明信片的寄送对象,都是太宰治。
敌人果然追着太宰所在的货轮来了。
但在第一波进攻过后,太宰治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之处。
“跟预估的火力密集程度……相差太远了。”
太宰当机立断地打开了和中原中也的通讯频道。
“中也,你那边怎么样?”
“敌人配备到我这条线路的战力相当薄弱!你还撑得住吗太宰?!货物怎么样了?”
“不对,中也,东西也不在我的船上……我临时转移到了另一艘客轮。”
太宰治喃喃自语着,来不及给对方回复,他就将通讯切换到港口留守人员那里,然而通讯器中只传来了沙沙的电流声。
是信号干扰。
“用备用线路,立刻。”
太宰治平静地命令道,备用频道很快打开,那一头急迫的声音传来。
“太宰先生!观测到大量武装往客轮的方向去了!大概是临时疏散游客的时候惊动了敌方,他们好像打算直接击沉客轮——”
“疏散?为什么有这样的事?!!”
“太宰先生……”对面唯唯诺诺地回答道,“是您的指令。”
干部级在向下级人员下达指令,又无法亲自出面的时候,通常用盖有其特制印章的文件传达,文件的遣词造句方式也有隐秘的规则,和首领交给干部的命令书如出一辙。
对外部人员来说,要同时伪造这两处,不仅困难,未免也太大费周章。
更何况,能接触到太宰治的贴身印章的人,也只有——
芥川龙之介守候在另一个码头。
他没有思考就答应了太宰关于保证隐匿性而独自行动的要求,此刻他等待着客轮到达,然后他将在确认没有敌袭后,展开战利品的最终对接和转运。
或许是他的确不擅长等待,又或者是冥冥中产生了某种预感,当他看见澄的来电显示时,鬼使神差地接起了电话。
“啊,芥川君,我以为你会在工作。”
温和的女声从彼端传来。
“澄小姐,有什么事吗?”
“其实也说不上有什么重要的事,就是忽然有点放心不下。”她说,“芥川君,现在有养成好好吃饭的习惯吗?”
“……有的。”芥川回答道,“澄小姐,你……”
“那就太好了。”对方似乎笑了起来,不经意地打断了芥川的话,“那么,也别忘记好好休息,最重要的是不要太勉强自己。”
“怎么了?”
他又问了一次。
“发生什么了吗?”
澄那边安静了几秒钟。
“芥川君,我啊,觉得果然不好好告别一下是不行的,既然太宰那边做不到了,至少在你这里……”
“澄小姐?!”
“现在想起来,无论哪一个冬天,好像都过于短暂了,但分别总是无可奈何的事。”
最后她说。
“芥川君,再会。”
澄把手机扔进了水里,她总害怕自己心软,忍不住去查看那些短短几分钟里积压起来的未接来电。
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客轮像沉默的鲸鱼,按照预定好的航线无声行驶着,澄吹了一会海风,觉得有点冷,索性就走进了船长室。
她刚刚坐下来没多久,通讯设备的指示灯忽然亮起,一阵刺耳的噪声过后,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阿澄——”
对方的声音被电波扭曲,听起来有点失真,但澄还是露出了微笑。
“太宰,你还能想到这种办法,真了不起。”
“阿澄,听我说,你现在立刻乘救生船离开,接应的人马上就从最近的码头出发!!”
“太宰。”
她柔声喊了恋人的名字。
“求求你,澄。”
他安静了下来。
“是我让你,变得憎恨我了吗?”
“大约是我的错吧,到了这时才意识到,我是无法把自己的翅膀给你的。太宰,与你相遇的每一天都很幸福……”
在说出残酷的话语时,她依然温柔。
“但我们现在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