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奈。”
泉奈走到她身前,坐下来,静静地望向她。
澄想,这大抵是泉奈第一次看见自己盛妆的样子……所以他才会看得那样久。
“不合适吗?”
她轻声问他。
“……不。”
泉奈缓慢地眨眼,光映入他眼中,在这阖眼的瞬间无声破碎。
那碎片般的光是朦胧的……交织着忧郁与眷恋,还有辨不清的其他。
“很好看。”他说,“只是,我没想过,会是在现在的情况下见到这样的你。”
澄的心中陡然生出愧疚。
泉奈并不是不能理解她的,因为在某个侧面,他也是和她相似的人……与其让在意的人受伤,宁愿自己来承担起痛苦。
所以,澄知道他心中会是怎样的感受。
“泉奈……”
她本是想要对他说抱歉的,却忽然顿住,改成了其他。
“……谢谢,泉奈。”
泉奈仿佛笑了一下,又淡得好像没有。
“在到这里来之前,我犹豫了很久。”
他起身,走到她身后,澄正要回头,却被他动作轻柔地托住了下巴,于是她便不乱动了。
——只是,果然,不论什么时候,我都无法违抗想要见你的念头。
有意无意地,泉奈的手指拂过她的嘴唇,但澄的注意力却被细碎的声音吸引了……泉奈将一支发簪插入她的发间,那是蝴蝶和花穗流苏相互碰撞发出的声音。
他垂眸,看着那簇细小精致的花朵轻轻摇曳,点缀着她鸦羽般的绮丽黑发。
“这是……”
早就该送给你的东西。
那时的泉奈也没有想到,仅仅错过一瞬,会需要那么漫长的时间来弥补。
但这段不得不自我压抑的时间,在连一点一滴都令他煎熬的同时,却偏偏远不足以磨灭他的恋心。
“把它留在你身边好吗,澄?”
泉奈对她说。
“当然。”
澄似乎并没有去深思这件礼物更多的含义,她像以前那样,认真地接受了他的馈赠。
“我会一直珍惜的。”
泉奈不禁想到……这是我所期待的回答吗?
一定不是的。
这也根本不是他设想中的,将它赠予面前的少女的最好时机——甚至称其为最坏的时机也不为过。
但是,究竟是什么牵引着自己来到这里,泉奈也再清楚不过。
他在这时垂首,看见了指尖的一点红痕。
这是刚才从她的唇上沾的胭脂。
仿佛在这一秒受到了蛊惑,泉奈亲吻了这道将将晕染开的艳色。
他再抬起头,那发簪折射出的光辉缓缓流转,但是——
泉奈此刻寄托其间的并非一贯以来的温柔与守护之爱。
那是跳动的银色焰光,将濒临爆发的不甘和占有欲堪堪压制在焰芯,它用平稳的表象掩饰着内部可怕的高温,状似温和地待在她的咫尺之处。
……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泉奈站了起来。
“那么,我先去协助哥哥那边了。”
澄应了一声,他没有回头,就这样走了出去,拉上了门。
他步伐平静地一步步离开,哪怕是在即将到达走廊拐角处,不巧遇见了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时,泉奈的脚步声也没有出现明显的错乱。
他只是放慢了速度,不着痕迹地,把手伸向怀中的刀。
扉间也看见了他,他同样反射性地握住了武器,只是在抽出之前,他的目光掠过泉奈身后的门,然后扉间大抵猜到了那门后的房间里有什么人。
意识到这件事以后,他的手松开又握紧,最后调整到了一个蓄势的力度。
泉奈和扉间,两人的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他们行动自若,视线却紧紧地攫住彼此。
在错身的刹那,两人都闪电般动了起来。
在这短短几秒间发生的战斗和交锋是静谧而克制的,但其中的险恶却没有减少多少。
仅仅一门之隔的澄听不到这里发生的交手,就算他们的影子投在了门上,澄所能看到的,大概也只是两道忽然移动和摇晃,又很快静止的影子而已。
他们的战斗方式其实很相似。
天衣无缝,滴水不漏,流水般绵密而无懈可击,两人都是擅长运用头脑的战斗者,善于谨慎地处理战局,将自我损伤压制到最低。
但这样的两人,却不约而同地在方才那一刻选择了舍身一击,泉奈和扉间的身上都出现了薄薄的血痕,如果这交手发生在战场中,大约会是相当残酷而血腥的两败俱伤。
在多年的战斗中,他们对彼此已经非常了解了。
对方的战意,杀意。
以及,别的什么。
他们的相似,始终是水火不容的。
“你不该在这里。”
听到这句话以后,泉奈勾起一个讥讽的笑。
“要从这里消失的人是你,扉间。”
扉间无比清晰地读懂了泉奈眼中的憎恨,面对深刻的敌意,他反而缓缓地收回了武器。
“宇智波泉奈……很快……”
他说道,冰冷的,赤色的瞳映出对方的影子。
“她会成为我的未婚妻。”
锵——
“住口。”
扉间用刀鞘抵住了这月钩般凛冽的一斩。
在发出这一击以后,虎口隐约的震痛似乎让泉奈倏尔冷静了下来。
至少看起来是如此。
“你有的,只不过是两年而已。”
这么说着,他将刀收回。
“这是何等卑劣之举,千手扉间。”
扉间没有回应,泉奈也不打算等待他的回复,两人就这样擦肩而过。
在这一瞬,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对方和自己一样,神情冷淡,却用力握紧了拳。
就连这大抵能归类为嫉恨的感情,也是类似的。
他们并不是看不见此刻已经紧握的事物……
却仍然贪婪地,嫉妒和渴慕着,对方手中自己没有的那些。
“我们从两边入场以后,就在众人和神社前共饮结盟酒……斑,你有在听吗?”
斑的目光从远处收回,淡淡地暼了一眼面前的柱间。
他的态度一下让柱间有点拿不准他到底分心了没有,但柱间并不是爱做无谓忧虑的类型,他略一思考,便福至心灵般冒出一个猜想,随即便问出了口。
“你在想订婚仪式那边吗?他们的仪式在神社里进行,就他们两个人,在神前祈示过就算礼成——”
发觉斑的心情在这个话题下愈发阴沉,柱间连忙刹车。
“……虽然知道你疼爱妹妹,但扉间他其实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糟糕……”
“闭嘴。”
“啊,好吧。”柱间马上消沉了下去,“我只是想说,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扉间那么在意一个异性,而且我也不赞成强迫女孩子,顺利的话,两年过后你妹妹就不必再受约束了。”
“如果不是这样,我一开始就不会答应结盟。”
“我知道。”柱间爽朗地笑起来,“斑,你是很在乎家人的。”
斑因为这句话而沉默了,好在此时泉奈从身后喊了他,他转过身去,没有让他的异样表现得太明显。
“哥哥,要开始了。”
泉奈看着斑走向自己,声音渐渐低落下去。
“澄已经到神社中等候了。”
斑把情绪都压在眼底,他没有说什么,回到了族人之中。
他披上了玄色的外袍,和白色的里衬和服交映形成了庄重压抑的气势。
斑和柱间一起走到神台阶梯前,神铃响起,人群的喧扰在这沉重的声音中渐渐消失,斑从神台上取走结盟之酒,将其握在手中。
他先对上了柱间的目光,他在这个既为挚友,又为敌手的男人眼中看到了情难自抑的激动和欣悦。他们没有立刻饮下这杯酒,斑顺着柱间的视线,发现他望向了神台下方的人们。
于是斑的视线也从那一张张脸孔上扫过,人们各异的神情以及隐约的祈盼和希望在他的心底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在那之后,斑看向的是神社,纯白的纸垂和注连绳在风中轻轻摇晃。
良久,他收回目光,饮下了这杯酒。
澄缓缓扬袖,将空酒杯放在神前,又再次斟满。
她不擅长喝酒,也很难说能从其中获得什么乐趣,尽管刚才她几乎没有停顿地将其饮下,但辛辣的感觉仍在舌尖萦绕不去。
才没有多久,她已经感到在酒精的作用下,脸有点微微发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