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看出了她的窘迫,陈昭问她:“染娘怎么到京城来了?”
“前些日子外子右迁入大理寺,妾也随着他进了京。”说罢她又垂下头去,不敢再看向故主。
这时候升迁,梁染的丈夫该是从龙功臣才对。陈昭像是没想到这点一样,笑了笑说:“几年不见,阿染都成官家夫人了,是喜事啊。可惜成亲时我没能送上一份礼。”
梁染却说:“妾只恨自己当年未能在郎君左近照看。”如今只能眼睁睁地看陈昭落到如此境地,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当年既然将已梁染遣出王府,陈昭自然是不愿她再来跟着自己淌一摊浑水的。如今梁染嫁为人妇,即便有了私心,那也是人之常情。梁染已经在他身边待了十余年,他哪里能将人再拉下他这方泥潭来?
此时此地显然并不适合叙旧,于是他安慰梁染几句,也就让人先回去了。
第53章
梁染走出树林时,看见自家侍女正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便用轻咳一声,沉声说道:“今日之事,不许多嘴。”
“可是……”燕燕看着梁染妆容不整又眼圈通红,分明是哭过的样子,又转头看了看阿虎,支吾着不敢应下。她怕梁染方才受了欺侮,更怕梁染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她都得报给家中主人得知,断不能自作主张替梁染瞒住。
许是见她为难,梁染仔细净面之后,又补上一句:“我会同赵郎解释的。”
主仆三人下山时,夕照已布了满天,梁染一眼看见家里的马车以及车旁站立的夫君沐浴在霞光中,她快步走去,被夫君搀扶着进了马车内才问道:“赵郎怎么来了?”
赵诺看着她微笑道:“今日下值早些。何况你出城,说什么我也该来接你的。”
梁染能看出来他对自己的关照爱护之情,放在往日她至少也会热烈回应几句,但此时却只勉强挤出一个微笑,答了一句:“多谢郎君”。
这句话一出来,赵诺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她的不对劲,问她:“你今日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
梁染低下头,靠到他肩膀上,过了许久才说:“我在山上遇上了故主……我眼见故主落魄,却没能为他做些什么,心里有些难受罢了。”
赵诺知道妻子原来曾是前朝的宫女,年纪到了才被放回原籍的,并没有细想过她的故主具体会是那一个人,且新朝既立,旧朝宗亲便被主上安置到延福坊去了,与之前相比,可不就是落魄了。他只以为而妻子如今念旧情,却因害怕自己与前朝扯上关系而踟蹰不前,便安慰妻子:“如今我们还有不少结余,你想接济故主一些也没什么。我虽然官职不高,但也算是在陛下面前露过脸的人了,不至于为这事受牵连。”
梁染还没想好该怎么答话,马车突然停住。赵诺下意识地护住怀里的人,一面问车夫遇上了什么事。
“是中书省的车架,”车夫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也不知道里面是哪位相公。”
赵诺自己掀开帷帐向外看了一会儿,喃喃自语道:“看起来却像是温相公。”虽自上次后他再未见过温乔,但他与温修懿相识多年,极为熟悉,也是能大概辨认出温乔的做派来的。
听得这话,梁染立即坐直了身子,牵着赵诺的手对他说:“郎君去与温相见一见礼吧。”
“现在么?”赵诺带了几分疑惑看向她。他知道妻子在为人处世上强于自己太多,于是他与人交际时常常会听从妻子的建议,“只是温相公现在该是有公务在身,我这样去不大好吧。”
梁染像是完全恢复精神的样子,又飞快地替他整了整衣冠,说道:“见个礼而已,又用不了多久。何况遇上宰相车架,哪有避而不见的道理?”
赵诺也觉得有道理,在妻子额头落下一个轻吻,照她说的快步走出车架。
——*——
陈昭进城时,天已是擦黑。他不经意间向外看了一眼,便皱眉问虞文华:“这又是到宫里了?”
“刚过东华门,”虞文华答道,“陛下请秦公至武德殿。”
“去做什么?”陈昭低声问了一句,也没指望虞文华能给他一个解释。闭上双眼,神色恹恹地说:“东西你就直接拿给李濂吧,从始至终也没经过我的手。”
说完这句话后,直到武德殿前,他再未开过口。
宫人通传时,忙了一整天的李濂才从公文中起身,走到殿门处等着陈昭。
陈昭进来后,李濂先是打量他的一举一动,而后小心翼翼地问他:“你……不高兴?”
“是有些,”陈昭闷声回答。
“抱歉。”李濂握住他的手腕,带他向屏风后去。
陈昭倒是露出一个笑容:“你知道我为何不开心,就先忙着道歉?”
李濂低声答道:“总归是与我有关。”
第54章
陈昭眼眉一弯,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问李濂:“怎么又让我过来?”
“想你咯,”李濂答得干脆自然,让人看不出任何不妥之处,“昨天梦到你了,醒来就想见一见你。”若不是陈昭早几日就对他说今天想去城外一趟,他也不会等到这时候才找他。
还没等人回话,李濂又拉着他向一旁走去,说道:“先吃些东西,等用完膳后再说别的。”
陈昭一句“油嘴滑舌”就这样被堵在了嘴里。
好不容易等到餐后,陈昭才得了空说:“麻烦。你下次要是再想我,不如直接出宫去找我,也省的总叫我我跑来跑去。”李濂想见他只需传召,他又不能不应,但每次入宫、出宫时他总会提心吊胆地怕被人发现了,再传些闲话出来。劳心劳力的又不为自己,陈昭心里便觉得麻烦。。
“行,”李濂满口应下,又说,“知道既明今日鞍马劳顿,不如先去汤池里泡一泡解解乏。”
陈昭一大早出城,到了傍晚才安顿下来,原本身子乏得很,可听李濂这样说,他又皱眉问道:“大晚上的,这样一来我今日又出不去了吧?”
李濂本就打着与他同榻而卧的打算,便用右手捂着心口故意调笑道:“啊呀,郎君竟连一晚上都不肯施舍给我吗”
他一边说一边做出娇羞的表情,看得陈昭额头直跳,连忙打断他,小声说道:“你别乱说话,小心被人听去。”屋里是没有服侍的宫人,可殿门敞开,外面总有候着的宫人与侍卫。李濂又没有故意放低声音,这话不知传到了多少人耳中。
李濂本想安慰陈昭说不过一句玩笑话而已,被人听到了又能怎样,难道还有人会当真不成?可看见陈昭焦急四顾的动作,便知道陈昭对这事相当在意。于是说:“是我思虑不周,以后不会这样说了。”
不等陈昭再说什么,他又开口道:“东西都备好了,就等着你人过去呢。”
陈昭嗯了一声,在走出殿门之前,才说:“给你带了些东西,权当是补上之前你生辰的贺礼。都在虞氏子那里,应当是被查验过的。”
千秋节前两天,李濂倒是派人拿了一份贺表来让他誊抄一遍再进上去,他照做之后自然也就没了再为李濂准备贺礼的心思,便把原本集了一半的手稿搁置。甚至千秋节那日,李濂在宫内宴请群臣时他也称病未至。直拖到这两天才稍稍拾起一些,觉得这是还是早些做完较好,只是如今离李濂的生辰已经过去十余日了,此时再送未免太过敷衍。
于是不等李濂开口,他便先一步出了殿门往汤池走去,只留李濂一个人去吩咐宫人将虞文华召来。
虞文华将装订成册的几本手稿呈上之后,李濂又照例问了几句譬如陈昭今日除了缈峰寺还去了哪些地方、见过哪些人这种话。
待他一一回答后,李濂自言自语了一句:“染娘竟也到了京城来。”
“臣看着那妇人,像是官宦人家得宠的内眷。”虞文华说道,“只是还未查清究竟是什么身份。”
李濂一笑,摆手道:“没事,朕知道那是谁,不用再查下去了。”而后又沉下脸来,扬了扬手里的书册,问虞文华:“你看过里面写的是什么了?”
虞文华当即请罪:“臣粗略翻了翻,认出是陛下御笔亲题之后便不敢再看。并非有意窥探。”
他也觉得自己委屈,从旧朝君主那里拿来的东西,他怎么敢不先查验一番就交给陛下?但是就算他有三个脑袋也猜不到那书册竟然是皇帝的御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