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也不知道是什么风,这么不长眼!
我并没有搭理他,他也没有停嘴。这一瞬,不知是中了邪还是怎的,我忽然觉得他碎碎念的样子挺可爱的,至少不那么招人嫌。
我问他:“哎!你为什么来这里?你可是皇帝的亲儿子,不是应该有太傅去宫里教你吗?”
他脸色很难看:“还不是因为你!猎场之后,父王他说我不学无术不要紧,还习得个撒谎的坏毛病,硬要把我送到这里来!”
细一问,才知道我们的先生是开国功臣,原本要功成身退告老还乡的,可先帝惜才,又亲自寻到乡间,三顾茅庐把他请了回来。这四十几年来,他已经为朝廷培育出了数十名栋梁之才。
“难怪他连你的面子都不给!”
如此,我以后就可以更放心地欺负陈齐了!
此时,门外响起马蹄声。
这声音我识得,那是二叔的坐骑,青鸢。
声响戛然而止,应当是二叔已经勒马。他只是在国学院门外等着,并没有扣门,更没有进来。
陈齐不明就里,惊恐地看着我:“你傻笑什么?不会是真有病吧?”
我说:“要你管!
我在乎的人,他也在乎我。这人间,没有比这更好的事。
我和献王一直擦地,直过了凌晨,才算草草完成。
我推开沉重的门,迎来的是二叔似有似无的笑意。他牵着青鸢,对着门的正中间立得笔直。
我在他脸上找不到一丝倦意,但我确确实实知道,他已经在此等了整整三个时辰。
我合身扑向他,心里温暖得快要流泪。
“饿坏了吧?”他从马背上取下一件薄风衣给我披上。
我们正要回家去,又发现皇家的马车朝此处驶过来,为首的是老皇帝身边最得意的大太监。
二叔似乎明白了一切。
“献王也在此吗?他就是今天害你挨罚的人吧?”
我点点头。
二叔说:“走吧。玉姑做了你最爱吃的黄金酪。”
这一路,我坐在马背上,他牵着马,看到夜色笼罩下的长街,真希望它没有尽头。
第 8 章
月亮愈发明,星空也逐渐暗淡,似乎入秋了。
即便已经到家,二叔依旧不许我将他的披风脱下,因为他说,初秋的风寒最不易好。
我说:“好,都听二叔的。”
庭中的银杏叶子也落了,簌簌地直往人身上扑,有一片特别不知事的,直接掉落在二叔的手掌心里。
他看手心里的落叶,那目光别样凄然,仿佛被勾起了一件伤心的往事。
季洛同我说过,八年前的秋天,二叔的胞姐生下来一个白净可爱的小皇子,可是仅三月,那孩子便断了气。又有宫婢和嫔妃揭发她行巫蛊之术谋害丽嫔,再后来,亦是这样一个晦暗无光的深夜,待宫婢发现时,人已经没了。
“大小姐躺在银杏树下,黄叶落在她身上,将军唤她,她也不应了。她才十七岁。”
公孙一走后,皇帝为了安抚丽嫔,将其晋为丽妃,对她的儿子更是青睐有加。有关皇贵妃公孙一的所有,也在时间的沉淀中被世人遗忘掉。
至少在我到京城来的这五年里,我所认识的公孙临,是最不喜欢秋天的,也不喜欢银杏叶子。
但将军府的中庭里,却还是留下了一棵繁茂无比的银杏树,那是二叔自己命人留在此处的。
多年以后,二叔才对我说:“人间的痛苦,总不能全都忘掉。忘不了,就刻在骨头上。”
那晚,我们又听到钟声。
我坐在屋顶上,眼睁睁看他一次比一次更用力地撞击那口大钟。但愿能有那样一天,我可以光明正大走到他身边去,对他说一句:“有我在,不怕。”
这五年,从来都是他知晓我所有想法,我却始终不能窥伺他的心意分毫。
我什么都不能为他做。
钟声止住,仍有余音缭绕。
二叔也已经往书房走去,并没有抬头。他总是不愿让我看到他无助的样子。
……
许是太过疲累,又睡得晚,整整一天,我都在不停地打瞌睡。陈齐也没能比我好到哪里去,我偷偷转过去看了他一眼,那两个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
好在先生年纪大了,身体不如从前,容易乏累,眼睛也不怎么好用,自然不会发现我俩在书桌上打盹儿。
迷迷糊糊的,我感觉到有人踢了我一脚,是陈齐在做梦,也不知梦到了什么,他表情很痛苦,手和脚都会时不时抖一下。
既然他不是故意的,我也不会和他计较,最要紧的是,我不想再挨罚了!
放学后,我们还得将地板擦洗一遍。
陈齐脸朝下趴在地上,浑似死了一样。
我踩了他屁股一脚:“哎!起来干活啦!”
“嗯~~”这一声拖得老长,却不见有任何动作。
看在我与他也是共患难过的份儿上,也不想跟他再动粗。
“你快起来,等干完了活儿,我就请你吃东西,好吧”这是我极少有的耐心。
他都不睁开眼:“我不要干完以后,我要现在就吃。”
我飞跑过去,拎起石阶上的书袋,还好今天二叔特地嘱咐玉姑,悄悄给我塞了只烤鸡在袋子里。他还像个偷吃的小孩子一般,很害羞地对我说:“上课的时候可别吃,待同学们都回家去了,你再拿出来垫肚子。我怕你不够,专门挑了只最肥的。”
撕开一层层紧裹的油纸,那香味儿再也掩不住,流窜在整个小院儿中。
陈齐就像诈尸一般,“咻”的一声从地上蹭起来。
“你哪儿来的鸡?”
我掰下一只鸡腿,故意在他面前炫耀:“自然是我二叔给我准备的!”
陈齐像打了鸡血,不出半个时辰,将这个院落里的地板都擦净了。我也遵守约定,分了他半只鸡。
我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刻,我与献王陈齐,没有肢体冲突,没有面红耳赤的争吵。我俩好端端坐在同一级台阶上,分食着同一只烤鸡。
他吮着手指头:“你别说,公孙临看着那么凶,心思还挺细。这拿纸包了那么多层,难怪一整天了,我都没闻出来。”
一听这话,我可就得意了!
“那是,我二叔最疼我!”
他吃相难看,嘴也油嘟嘟的:“你看看你,跟个二傻子一样!你该不会是喜欢他吧?”
“你说什么!”我急了,说话声音提高了许多,脸也烫起来。
陈齐惊呼:“你不会真的喜欢他吧?”
一口鸡肉哽在咽喉里,差点将我活活噎死。好在陈齐不算丧尽天良,还替我拍了会儿背。等我一缓过来,他又立刻一脸严肃:“你倒是说说,你喜欢公孙临什么?”
我……我要是能知道自己喜欢他什么,就好了!他脾气差,性子直,说话不中听,还老是责罚我,除了长得好一点儿……
不对,我为什么要告诉陈齐我喜欢谁,关他什么事?
我说:“你过来,靠近点儿。”等他耳朵凑近了些,我便拧起他的耳朵转了一圈,疼得他直叫唤。
“你要是再多嘴,这对耳朵也别要了!”
在一定程度上,陈齐是个很欺软怕硬的人,自从他知晓不是我的对手,便从不敢在与我单独相处的时候造次。这两日,不管我如何欺压,他都是敢怒不敢言。
朝我翻过一个大白眼,他便气冲冲地捂着耳朵坐到远处去了,那吃香也更加难看,明显是在发泄不满。
我也多余搭理他,继续专心啃我的烤鸡。
马蹄声如约而至,那是二叔又来等我回家了。
我知道他在等我,更想尽快把这些活儿都做完,幸好,明天不用再如此辛苦。
陈齐被我收拾了,也不开心,一晚上没和我说一句话,办事效率就高了许多,不到子时,我俩就完工了。
嘿嘿,看了以后得时刻敲打,不能这人过得太舒心。
二叔见了我,很熟练地给我披上外衣。
陈齐也出门来,他看到二叔,止不住窃笑,惹得二叔好没头脑。
我向他使了个眼色,要多凶恶有多凶恶。
但他定是生来猥琐,任凭如何竭力克制,也憋不住那丝看透一切的贱笑。
二叔终于发问:“献王,你无恙吧?”连他都以为陈齐脑子出毛病了。
陈齐答非所问:“无恙。只是平时不觉,今日一细看,公孙将军当真是玉树临风,也难怪引得姑娘家心生仰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