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有一间储藏室，雨水落在斜屋顶的玻璃窗上，有微弱的滴答声响起。
屋里的陈设不多，除了一个镂空设计的衣柜，和一些酒箱杂物之类的东西外，就是地上两床厚被子了。
上面躺着一个小孩，那是年幼的叶流。
他独自一人在储藏室里酣睡，对于无止尽地划拳行酒令，谩骂调情声早已习惯，可以说是从婴儿时期就伴他入眠的“童谣”了。
开酒馆的母亲不准他下楼，无聊的小叶流自己玩累了便睡着了。
那一天，熟睡中的他被人摇醒，一睁眼便见一头凌乱卷发披肩，妆容晕掉的母亲一脸紧张地抓住他的肩膀，强制将他扔进衣柜之中。
她慌乱地将地上的棉被一把搂起包裹在叶流身上，只露出他的眼睛和鼻子。
黑夜之中，有光从门下部分的三条缝隙中透出，叶母夸张的黑色眼线早已晕染一片，布满血丝地双眼惊恐地瞪着他。
“小五，待会儿，不准出来！发生什么都不准出来，也不能出声！知道吗？”
睡得迷糊的小叶流有些奇怪，往日里最爱美的妈妈，这是怎么了？但他看着眼前一张一合的血色红唇，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他从记事起，母亲除了和楼下叔叔说笑外，便没有真正的笑过。一个人待着的时候，除了酗酒就是哭泣。所以他对于母亲的要求一向顺从，以为这样，母亲就会笑着对他说一声“乖”。
得到他肯定回复后，母亲果然摸摸他柔软的卷发，眼中瞬间柔情满溢，微笑地道了一声，“乖。”
当时的他不知道，这充满宠溺的一声“乖”，竟是母亲对他的告别。
百叶镂空设计的柜门被叶母合上，里面的小叶流还是可以通过一条条的缝隙看到外面的情况。
不多时，只听一声巨响，是有人将屋门踹开的声音。
小叶流吓得哆嗦了一下，睡意全无，睁着大大地黑眸往外张望，发现有一个黑影闪进了屋。
他一双小手握的紧紧的，好担心外面的妈妈，但又因为答应了妈妈，而不能出去。
“啊！”一声短促又隐忍的痛呼传来。
随即红色的身影缓缓倒在地上，那黑色人影骑在她身上，胳膊上下挥动，动作越来越快。
小叶流没有再听见妈妈的声音，只是那黑色人影手中握着的物件泛着银光，刺痛了他的眼，不自觉两行热泪涌出。
他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到，但他却明白，他好像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那人动作重复了十几下后停止。
随后，又有两人进来，手中提着大桶，四处泼洒着好似“水”的液体。
“老周，检查完了，赶紧下来。”
一个不耐烦地声音渐行渐远，之后，屋里除了衣柜里躲着的叶流，地上躺着的叶母，便只剩下一个四处搜索的男人。
屋中物品本就不多，男人翻了几下便来到了衣柜处。
小叶流望着门外伸过来的粗糙大手，浑身颤栗不止，双手紧紧环抱住瘦弱的身体。
吱——
门打开了，男人愣愣地看着埋在被子中的孩子，他俊俏的小脸上满是泪痕，湿润的双眼瞪着自己，里面饱含地是惊惧，是无措，是仇恨。
“老周，有异常吗？”
楼下，有声音传来，还伴随着脚步声。
胡子拉碴的男人回过神来，喊道：“没，没有，就下来了。”
随即，他将叶流身上滑下来的被子重新缠在他身上，把柜门关好，离开了。
男人打开柜门的时候，小叶流便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叶母。她躺在血泊之中，身体扭曲成怪异的模样，一只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睛睁得老大。
六岁的他以最残忍的方式被迫理解死亡，被迫接受离别，被迫承受恐惧。
他身上包裹着两床棉被，但他小小的身体却仍如身处冰窖中一般冰冷。他不敢推开门走出去，好似这样等着，妈妈一会就会过来替他开门，抱他出去，重新哄他入睡，喊他一声“乖乖”。
这是一场噩梦，他在等人叫醒他。
不知过了过久，从衣柜的缝隙中有呛鼻的烟味传来，小叶流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吱——
柜门再次被打开，还是刚才那个满脸胡渣的男人。
这个被称作老周的男人，将身上打湿的外套脱下裹在小叶流身上，一把抓过他，向着门外跑去。
受到惊吓的他狠狠咬住老周捂着他嘴巴的手掌，但老周好像失去了痛觉，不仅不松手反而捂得更严实。
屋外火星四起，弥漫四周的烟熏得小叶流睁不开眼。
男人将怀中孩子抱得更紧，横冲直撞地冲出了火场。
小叶流抬头望着男人，发现火焰烧焦了他的头发，燎伤了他的手臂，但他却顾不得伤痛，跑得飞快。
他身后，似乎有人在追赶。
小巷中穿插着很多用电线扯的晾衣绳，男人飞掠之处带起阵阵风声，衣物随即飘动不止。
“站住！”身后传来人声。
老周眉头紧皱，满脸的水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他丝毫不敢松懈，奔跑不停。
但毕竟他身上还挂了一个孩子，身后是赤手追赶的人，于是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天不佑人，前路闭塞，眼看走投无路，无奈之下，老周只得停下。
他将叶流放下，护在身后，喘息不止，一脸卑微地讨好来人，“南哥，这孩子还小，什么都不懂，就放过他吧。”
“老周，就看到你刚才鬼鬼祟祟的。”身后男人从腰间抽出一把刀，将刀柄伸向老周，“
把他杀了，我便不把这件事告诉大哥，否则你知道后果的。”
老周望着那反光的刀刃，上面还残留着一片红色的血。
他缓缓抬手，接过那柄刀。
“这就对了嘛。”南哥满意地道。
身后的小手拽着他的衣角不松，只露出一只眼睛盯着对面那凶恶的被称为“南哥”的男人。
老周将那小手扒拉开，小叶流抬头望他。
他那双圆圆的含着泪光的眼睛上，纤长浓密的睫毛一颤一颤地，让人看着心疼。
“快动手呀。”那人催促道。
老周抬起手，小叶流忍不住紧紧闭上了眼睛，虽然他年幼，但他能清楚感知到危险，如果男人选择杀他，他是逃不脱的。
冰凉的雨滴落在他娇嫩的小脸上，他全身都快湿透了，却还是感觉不到疼痛。
正当他准备睁开眼睛时，却突然听到一阵打斗，并伴随着老周雄浑的一声吼，“转过身去，别睁眼。”
小叶流吓得连忙用小手捂住刚打开一条细缝的眼睛，披着拖地外套的他，颤巍巍地独自一人面对墙壁。
身后时不时传来两个成年男性的嘶吼，以及拳头与拳头的碰撞。
不知过了多久，小叶流感觉有一只大手覆上他的肩头。
“好了。”
是老周的声音，他松了口气，睁开双眼。
小叶流转身便对上了老周的脸，他喘着粗气，眼皮很重，好像很累的样子。他的身后，刚才那个无比嚣张的男人正一动不动地躺在浑浊的雨水之中。
小叶流还想看仔细些，却被老周用外套裹住，挡住视线，然后直接抱起，缓缓向路口走去。
老周伸手拦了辆车，将小叶流放进去，对司机师傅说：“把他送进最近的警局。”
司机师傅握着手中被满是鲜血浸染的百元大钞瑟瑟发抖，想要拒绝，但看到老周身后时一脸震惊，然后点点头，答应了。
老周看了一眼小叶流，伸手准备将后车门关上。
“叔叔，你去哪儿？”小叶流奶声奶气地道，目光中满是害怕，想要爬下车跟老周一起走。
此刻在他心里，老周才是那个可以保护他的人。
老周将他按在车座上，沧桑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柔声道：“有一个人，叔叔今天必须去见她。”
“是很重要的人吗？”他双眼噙泪，满脸不舍。
“嗯，特别重要。”
说着，老周从身上掏出手机，交给叶流，“这个，有事就拨打110，会有叔叔来保护你的，如果见到警察叔叔，把手机给他，能做到吧，小男子汉。”
叶流重重点头，带着哭腔道，“能做到。”
车门扣上，老周身影渐渐消失在雨里，小叶流握着他给的手机，心想：特别重要的人，大概就是同妈妈一样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