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玩笑的话语,却并未博得对面人的欢心。
叶流桃花双目泛红,神色愈加冷冽,嘴唇用力抿着,似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为什么?”话从他喉咙深处混沌而出。
“叶流,你买的衣服大了许多。”周一面带微笑抬起双手,让他看那长的盖住手的卫衣袖。
“为什么要承认?”叶流还在克制,但声音的抖动隐藏不住。
“我在这里过得还不错,不用再担心业绩,也不用应付客户,生活规律了许多,身体也健康了许多……”
她不紧不慢,娓娓道来,似是在与好久不见的老友闲话家常,将近况和盘托出。
“我已经拿到录音笔,案件还会继续推迟,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叶流打断周一的答非所问。
他激愤地将双掌狠狠拍在身前的大理石台面上,一张绝美却悲戚的面容离那块透明玻璃极近,“我一直让你信我,可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要承认,为什么!”
叶流连续三次反问,一次比一次激烈。
但玻璃那头的人,却仍没什么反应,只是那笑容淡了。
周一垂眸,指甲盖上残余的美甲早已消失,只剩下斑驳的白,静静道:“我周一……只信自己。”
她抬头直视叶流红得骇人的双眸,“更何况你从未对我坦诚过……你让我如何信你。”
“你说什么?”叶流道。
“你一直都知道我签合同的后果是什么对吗?”周一质问,“可你却没有告诉我真相,直到我落尽陷阱里,你都没有说!”
“我……”
她的话如一记重拳,猝不及防地击溃了叶流所有的愤怒,只留下一身包裹着愧疚的伤痛。
“你真的是酒吧的酒保吗?”
“你真的想救我吗?”
“你真的……叫叶流吗?”
周一连续三次反问,一次比一次哀伤。
叶流只觉得浑身冰凉,回答不上一个问题来。
“你是线人,对吗?”周一等不到他的回答,自己替他说了。
她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你在替警察做事。”
“谁告诉你的?那个律师?”叶流反应过来,“她是马从明给你的?”
“不重要!这都不重要。”周一情绪终于产生波动,激动不已,“重要的是,你连姓名都不曾真诚相告,却可笑的要我相信你。”
“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人吗?”周一红了眼眶,“我最讨厌就是线人,因为我那个窝囊爹就是个线人。“
“他到死,都没能为自己争得一点荣誉,反而累及家人,颠沛流离。”
她一字一句,看似是对亲生父亲的控诉,但叶流知道这无疑是对他的唾弃。
周一手指弯曲,将袖口握在手心,“所以你别再说什么让我相信你的话了,你从来都不值得我信任,我也从来没有相信过你。”
对于周一的指控,叶流拿不出一句话来反驳。
当手掌紧攥成拳又缓缓松开时,他也只能虚无地道出一句,“对不起……”
他如蒲扇般的睫毛一直保持四十五度下垂,此时的面容竟又比刚进来时憔悴了三分,任何人看到大概都不会忍心说出以下的话来。
但,她是周一。
“情场浪子就没必要给自己按上一个深情人设了!你我心里清楚,我们并不是对方能牵手一生的人,所以到此为止吧。”
叶流抬起双眸,小心翼翼看她,眼尾的红透着雾气,像极了一片将落污泥的桃花。
会面时间还有大半,周一却提前伸手示意中断,起身之时,留下一句,“以后……不必写信,不必寄物,更不必再见。”
叶流睫毛微颤,眼角溢出一滴泪来,顺着面容滑进了双唇之间,涩涩的。
他目光追随着周一身影,一眨不眨,生怕错过一丝犹豫。可周一走得很快,都不肯回头望他一眼。
直到那橘黄色身影消失,叶流才缓缓收回目光,无措地摆弄着手指。
“她应该是厌恶极了我吧。”
走廊里,狱警紧紧跟着脚下生风的周一,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走得这么快。
周一长得高瘦,腿长,迈一步抵得上旁人迈两步的,可怜狱警小姐姐是个一米六刚出头的小身板,为了保住面子,只能奋力追赶。
刚远离会议室不久,身前人突地停下,紧接着狱警的手臂却被抓住。
“怎么了?“狱警看着胳膊上的手,白皙修长,却粗糙颤抖。
良久不见回答,她抬头看向手的主人。却不觉一怔,刚才还巧舌如簧的周一,现在却呼吸急促,面色发白,后背缓缓弓起。
“怎么了?没事吧。”狱警反手扶住她,有些担心。
周一大口呼吸,良久都缓不过来。
她费力张合着薄唇,“没事,我只是觉得我好疼啊……”
“疼?哪里?还是手指吗?不是吃过药了吗?”
周一嘴唇干的发白,面容痛苦,“不知道,好像是手指,却又好像是胸口……”
狱警伸手将她额上密汗拭去,安慰道:“毕竟十指连心嘛,等药效发作了就好了,我先扶你回去休息。”
安山疗养院
第三十四章 / 安山疗养院
女子监狱经过连绵的阴雨之后,终于迎来了晴朗的阳光。
叶流站在大门外,倚靠在墙壁上,一只脚来回摩擦着地上的几颗小石子,瞬间水泥地上划出白色的痕迹。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男一女从侧边小门出来。
男人正是沈嘉林,而女人却不是金丽。
叶流立马迎了上去,对着女人道,“晓丽,她怎么样?”
晓丽,正是周一之前的秘书。
她眉宇之间有难色显露,“她还是老样子,只肯聊一些日常。对不起,没能帮到你。”
叶流眸中光亮暗了,缓缓道:“不,还是谢谢你,现在她不肯见我,也不肯见金丽,也只有你能替我去看看她。”
晓丽又安慰了两句,便离开了。
沈嘉林看着叶流,他双肩半偻,干枯的发遮住了他一半的容颜,十分沮丧。
“录音笔你是拼了半条命拿来的,对于她你也是尽力了。”沈嘉林劝慰他道。
叶流没有抬头,只喃喃一句,“还不够,那还不够。”
他这话让沈嘉林气不打一处来,双手紧紧握住他的肩,“那你还想做什么?为了她,你的身份已经暴露,难道把命搭进去才算完,是吗?”
沈嘉林一向冷静克制,难得情绪起伏如此剧烈。
叶流被他晃得踉跄一步,艰难支撑起头,歪着脑袋看他,深眸一明一灭,“我这条命给她,都不够。”
语毕,他用力挣脱开禁锢他双臂的手,转身向着车站的方向走去。
身后只剩沈嘉林一人,此刻的他已经不能保持一如既往的沉稳,满面怒容却又无计可施。突地,他紧握的拳头直直挥下,狠狠砸向身边坚硬的墙壁。
车站里,一辆辆大巴车从大门处驶出,向着各自的目的地驶去。
这车流之中,一辆黄色大巴车平稳地开着,由于路途比较遥远,车上的人大部分都歪靠在椅背上,睡的千姿百态。
整辆大巴车中,只有叶流清醒着。
这一段时间,他所寄到监狱的物品、信件通通被周一拒收,更别提会面。
周一断绝了他所有可以给到的帮助,这让他愈加急躁,愈加懊恼,愈加手足无措。
这场审判,将周一关进了铁窗之内,同时也对叶流判了重刑,而他必须带上枷锁负重前行。
如果一条路已经走到尽头,就需要换个方向继续探索。
于是叶流选择去安山,替周一去见那个最重要的亲人。
次日清晨,叶流终于到了最终的目的地——安山疗养院。
整个疗养院采用的是拜占庭式建筑,高大的穹顶形建筑给人一种浓厚的宗教气息,让来到这里的人瞬间产生一种庄重感,安全感,神圣感,仿佛进入此地,身上所有的身体器官都会得到净化,任何病痛都会被消灭。
白色的大理石通体而下,筑成墙壁,在骄阳的照耀下光彩夺目;以圆润慈爱的圣女为形象雕刻的精美雕塑分布在各处,门框上也有圣女仙童的浮雕,连台阶上都是精心琢磨的各种有美好寓意的图形。
亲临此地,他才明白了,为什么周一身居高位,却还是一贫如洗,要靠廉租房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