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尝过巽跋所做好几道菜以后,同他说:“你做菜不错,可惜练习的时日不多,若是将来多练习一番,一定能够有所成就。”
这番话着实官方,唧唧轻咳一声,换了种说法:“将来要是谁家女儿同你一起,一定会很幸福。”
可是唧唧一想,巽跋是已经做好了将来都要在万魔谷生根的准备,其他家女儿是没什么指望了。
唧唧低下了头,觉得嘴边的蛋羹粗糙了不少。
晚上的时候,唧唧吃饱了喝足,躺在床上睡觉。耳边吹过的风带着呼啸的古语,万山云峦叠嶂中像是有人支支吾吾说着古时候的话语,唧唧的魂体飘忽而出,顺应天际万物,俯瞰一切。
不晓得扶摇直上多少万里,他垂眸看时,天地、山川、河海都变成了小小的点,云层中璀璨的光芒或是白皙或是亚青,总归来说层层叠叠。从九天之上传达下来的魂灵曲调带着圣洁的光芒,只一瞬间,唧唧觉得自己超脱万物。
他窥见天穹之上,在更高的地方。
大乘佛光,凝固在一只半开的灰色眼瞳上。佛光大盛,那双眼睛上面睫毛根根分明,其淡色的瞳孔膜上,倒影着面色苍白的唧唧。
“醒来!”一闪而过的红色身影差点在他脸上甩了个巴掌。
唧唧喘着粗气醒过来,不太清楚自己发生了何事。然后他就看到了正在锁门的巽跋。
身着灰色衣袍的巽跋慢慢地关上了门,并且在门上下了什么禁制——他虽然是个凡人,可依旧能够使用一些符咒。唧唧来不及反应,忽见对方脸上一闪而过的仓皇和暗沉。
“你这是做什么?”唧唧没打算怪罪他。唧唧身上的灵魂像是要被撕成两半,他从高空中一半的灵魂冷漠的看着自己的所作所为,心里头却毫无波动。而另一半怀着疑惑看待即将发生的事情。
他一半说,万物都无关自己,不过是冷眼旁边这个世界,兴衰、成败、快乐与否,都不再重要。
而他的另一半却在喧嚣,巽跋这是要做什么?他小崽子是胆子大了?把我关在这里面干什么?
联想到之前巽跋的反常,唧唧的半身又嚎上了。
他该不会从说让我陪他一起呆在万魔谷的时候,就有这个想法了吧?难道他要把我关一辈子不成?
不得不接受自己被强行黑屋禁闭的唧唧,面色如常,心里却波涛汹涌。他苦恼的事情终于来了,他将这个未来的大变·态,养歪了。
且不说现在时光还能不能倒退,唧唧只是想,这样子的巽跋真的能够被世界所优待吗?
他得不出结论,却睡得心安理得。一觉起来,这混账小子正将他圈在怀里睡觉,他双臂紧紧箍着唧唧,生怕他跑了一样。见他睡得并不安稳,原打算将他好好教训一顿的唧唧心里头一下子软和了下来。
毕竟是自己养大的,感情永远都在。虽然已经不再能够感受到人类的七情六欲,但是理智也好、感性也好,都在拼尽全力的保护他。不想让巽跋受伤的念头近乎成为一种本能,只要这种本能在,唧唧就不可能会伤害他。
回想起自己刚认的红衣师父所说的那句话。
唧唧想,也许就连神仙都窥探到了他的宿命。他走无情道上最重要的阻碍就是巽跋,只要巽跋在,所有七情六欲的象征便一直存在,无论何时也不能消散,除非他死去。明明就是这样懦弱的一个人,竟然也想在要在这样的世界,去保护一个人,甚至不要脸的想,就算是为了他死掉也没有关系。
巽跋眉间有两道深沉的褶子,他这脑袋瓜子想要相处囚·禁这样的事,怕也是想来想去没有任何办法了。唧唧伸出手,在他眉间褶子上轻轻抚摸,他试图熨平他的烦恼与忧愁。可人心隔肚皮,唧唧这样少了点心眼的人,终究是不明白隔了七情六欲这样大天堑的魔头在想什么。
巽跋被他轻轻一摸,便醒了。
四目相对,巽跋首先闪躲了,他侧过头,沉默不语。
唧唧倒不把这当回事:“敢做不敢当,是什么大丈夫。你说,难道要把我在万魔谷中囚禁一辈子么?巽跋,你要的一辈子,到底要我如何配合呢?”
无奈叹气,他也终于明白,巽跋想要的那个,能说能跳还带着一些柔软的唧唧,在选择无情道的那一刻,终于是脱轨了。
于此时,他也明白过来,当时满天红线、勘破红尘断掉的那根红线另一头,系着个在孤苦无依黑暗中等待光明的巽跋。
“对不起……”巽跋握住他手指尖,人类躯体这样的热,却没办法温暖一个冻僵的无情道统。巽跋心尖隐隐抽疼,他覆下身躯,眼神变得火热且痛苦,在他瞳仁中最深的地方,燃烧着的火焰,正是当年唧唧在冰天雪地里塞到他破碎骨肉中的那颗。巽跋闭了闭眼睛,他咬住了唧唧的嘴唇,像是惩罚一般的辗·转,最后龇着尖牙,咬破他的唇角。
受到疼,却感受不到疼的唧唧,仍旧是一副淡淡的神情。
巽跋瞪大眼睛看着他,却终于意识到,天地间最难以摧毁的无情道统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他大拇指指腹按在唧唧唇角流血的地方,心疼难耐,却又难受至极,他附在唧唧的耳畔,大声叫着混-蛋。唧唧依旧是镜中月水中花的神态,仿佛没有什么波澜,就连巽跋痛哭流涕,他也兴不起什么波澜。真要形容,此刻他便是老僧入定、心如止水。
“对不起,巽跋。”
“对不起……”
唧唧抱着巽跋的头,手指从他墨色的黑发中穿过,他一遍又一遍道歉,却又每一次都觉得不够认真,于是同样的话说了几十遍,巽跋依旧哭着,偶尔也龇着小狼犬似的尖牙,轻轻研磨唧唧的肩胛骨。
“你记着我好不好?哥,永远不要忘了我好吗?”
“哥,你是个大混-蛋……我也是。”
第41章
狗崽子似的在唧唧唇上研磨,带着痛和别扭的情感,巽跋企图让唧唧明白点什么,但出师不利、行为惨烈。无数个单箭头出去,被统统拍掉。
想到这里,巽跋心中恼恨至极,恨不得将他整个人吃干抹净,连骨肉揉碎了吞进去。
他双眼发红,眉间红得滴血,他浑身上下血液乱窜,心如擂鼓。贴在唧唧身上并没有让他更加踏实,反而让他有种抓不住的恐惧感。
原来,回了万魔谷也留不住这个人。
巽跋心生悲凉,他双目赤红,抓着唧唧双臂的手逐渐收紧,他抱住了他,低声叫着对不起。
唧唧瞳孔逐渐睁大,却被巽跋炽热的大手盖住了。
唧唧隐约察觉这小畜生想要做什么,他放弃了挣扎,甚至淡淡的给自己心里开导。
没关系的,就当是被蜜蜂蛰了一下,不过就是失去了炉鼎之身,以后我也不过是个普通修士了。
可真当巽跋有所动作时候,唧唧才慌了:“……你……你轻点!!”
………………
腻歪了一晚上,巽跋才放过唧唧,唧唧浑身无力被他抱去洗澡,随后唧唧昏了过去。
抱着唧唧躺了一会儿,巽跋掀开大花喜被,走了出去,走前还不忘重开禁制。他实在是惶恐不安,他像头野兽,抱着自己最真爱的东西,不知道该把它放在哪里。
他此刻近乎是一个凡人,从唧唧哪里度过来的炉鼎之力,对他来说完全没用,也许能够强健体魄延长寿命。但对巽跋来说,一切都迟了。
再不可能回到以前那个无忧无虑的时候了。巽跋走到梨树边上,温热泉水散发着温度,里面飘散着几朵幽冥浮屠的花瓣,巽跋抬头,凝视高耸梨树上那颗快要结出来的梨子,忽然笑了笑。
万魔谷里处处都是他的痕迹,可无情道与人道隔的天堑,是终生无法翻越的距离。
巽跋吐出一口浊气。
忽然间,西北方向传来一声鸟鸣。即将泛白的天空被一道赤鸟的烈火烧红,但火烧云仅现了片刻,赤鸟像是穿透了万魔谷飞往其他地方了一般。与此同时,巽跋所在脚下剧烈颤动起来。
他心跳得飞快,一个念头从脑海里一闪而过。
百兽夜这几日,万魔谷会与沧海一书在某个地方极度重合。
巽跋急匆匆赶回去,却已经不见了唧唧的身影。
他走了!
巽跋目眦欲裂,血气翻涌,他捂着唇咳出一地血,若是再仔细看,血中连着肉块,落地便散发出一股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