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氏见她不搭话,苦笑一声,“我知道薛婶心里必是对我落了怨,您怨我恨我,我都受着。谁让我之前对您起了坏心,差点害了您。以前我真是瞻前顾后想得太多,二婶说得没错,想在这侯府过下去,就得学会装傻,还要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与其搅合正院的事,还不知多念念经。”
这个二婶指的薛氏。
薛氏同为商户女,想来在世时同杜氏的关系还算不错。
墨九顶着薛氏堂嫂的身份,这个时候当然要感慨一番,“我家华儿最是心善,我早就说过她那样的性子根本不适合嫁进高门大户。”
杜氏叹息一声,“其实不拘哪里,哪家的后院都是一堆的官司。世家大户好歹还顾着脸面,商户人家比大户人家更不讲究。二婶说起过,若是前头的夫人还在,侯府哪里会有这么多的糟心事。”
前头的夫人,说的是翁氏。
墨九心有所感,跟着附和,“早些年我家华儿刚嫁进侯府里给家里去过信,说是侯夫人贤良淑德对她很好。谁知道好人没好报,那样好的人居然同侯爷和离了。听说那也是个可怜人,离开的时候除了自己生的儿子,什么都没有带走。”
杜氏面有戚色,“是啊,她原也是高门大户出来的嫡女,一朝家败连自己的嫁妆都护不住。像我们这样的商户女,又哪里敢争。二婶同我提起过前头的母亲,说她是一个特别好的人,自从二婶去后我在这侯府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同人不同命。
杜氏的性格和薛氏不一样,薛氏在这后院里连命都挣不开,杜氏必不会如此。荣显不是荣老二,且杜氏还育有子女。
“你也别太悲观,经此一事我相信韩夫人不会再为难你。”
“说到这事,还得多谢薛婶。以后我就守着自己的夫君孩子,别的不去多想。有空我就念念经,二婶送我的佛经我连翻都没有翻过,实在是不该。听二婶说还是前头的母亲送给她的。”
墨九心下一动,抹起眼泪,“我家华儿独身嫁到大京,眼下我们夫妻二人来取她的嫁妆,怕是那些东西都不在了,连个念想都不留给我们。”
杜氏连忙安慰她,薛氏的嫁妆确实都没有了。除了那些大件有家具床之类的东西,细软和首饰全部不剩。要么是变卖,要么是被人私藏。
“薛婶您别哭,您哭得我心里难受。都怪我没用,二婶的东西一样都没有保住,除了那本佛经。要是您不嫌弃,那本佛经您就拿去吧。”
“华儿,我可怜的华儿。”墨九拼命抹着眼泪,神情悲痛,“二少夫人,那是华儿送给你的东西…”
“薛婶,那是二婶的东西。一本佛经而已,您就拿去当个念想吧。”
墨九感谢不已,心里却是在想也不知自己猜得对不对。也许就是一本普通的佛经,要不然薛氏也不会送给杜氏。
杜氏说得没错,那本佛经她确实没怎么看过。装佛经的匣子上还落着一层灰,佛经略有些卷边,应该是被人翻阅过无数次。
墨九面露悲悯,实则是知道佛经的内容。她小心地翻了几页,确实是佛经。不露痕迹地摸着装佛经的匣子,紧紧抱在怀中。
“华儿,我可怜的华儿,嫂子的心都要碎了。”
杜氏陪着她哭了好大一会儿,细细地劝慰着,将她的情绪安抚好后才离开。至始至终,她都抱着那只匣子不放。
因为她怀疑这匣子有暗格,杜氏一走,她立马抱着匣子回内室。站在窗前的荣直缓缓转身,视线落在她手中的匣子上。
“你都听到了?”
“嗯。”
“快过来。”她朝他招手,把匣子摆在桌子上。
匣子雕花精美,用的是上好的紫檀木。那暗格极为精妙,出自顶极的能工巧匠之手。这样的东西寻常人家闻所未闻,料想薛氏和杜氏都不知道。
墨九对这样的技艺很是佩服,在不损坏匣子的基础上,她根本打不开。
荣直示意她到一边,细细观察那匣子上的雕花。在他的手指拨动下,那些雕花居然是可移动的。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啪”一声,匣子底部弹出一个暗格,暗格之中摆放着一枝极为精美的玉簪。
若是普通人,想着这么藏得严实,匣子的主人为的就是这支玉簪,肯定不会再动这匣子。
墨九脸上刚露出失望的表情,就看到他把簪子取出来,揭开垫在下面的锦布。锦布之下,是一朵雕工精美的梅花。
他旋转着梅花,暗格再次弹出另一个暗格。
“这也太厉害了。”墨九赞叹,这样的技艺在当下一定是登峰造极。
这次弹出的暗格没有令他们失望,正是那本账册。
墨九一喜,“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谁能想到你母亲当年竟然会把这样重要的东西交给薛氏,又有谁能想到薛氏把它给了杜氏。果然好人有好报,要是我不帮杜氏,她怎么会对我敞开心扉,又怎么会把这匣子送给我。”
她朝他得意一笑,眼神中写满还是我厉害吧。
至此,他们此行的任务已经完成。
韩氏那里也不用再虚与委蛇,甚至也不用再装病装傻拖延时间。墨九向韩氏施压,说他们夫妻要赶着回山南过年,希望侯府尽快把薛氏的嫁妆整理好。
当然她没有见到韩氏,因为韩氏病了。
传话是那个婆子,那个婆子说此事是二房的事,让她同二房二老爷商议。荣老二一脸阴沉地接见了他们夫妻,摆出一副惭愧的模样。
他先是说自己这些年没什么作为,二房的一应开销全部仰赖薛氏的嫁妆。薛氏病了很多年,吃药什么的一直在养身体。然后又说他们千里迢迢来到大京,他变卖了一些东西好不容易筹到三万两,再多就没了。
当年薛氏嫁进大京,说是十里红妆亦不为过。薛家的家产不说十成,八成都是她的嫁妆。区区三万两,荣老二也好意思说。
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显然是和韩氏商议好的。
墨九任务完成,原是走过场收个尾,没想到这人如此无耻,“荣二老爷今天真是让我们夫妻开了眼,我们是从小地方来的,还是头一回听说世家大户要靠女子的嫁妆养家。”
“你们小地方来的见识太少,何不出去打听一下,这样的事情不少见。不过是大家怕丢丑,不肯放到明面上说。银子就剩这些,你们如果不想要,大可以去衙门告我。”
这就是明摆着耍无赖了。
墨九冷笑,“二老爷,这人在做天在看,迟早有一天你会有报应的。”
她一把抓过银票,给了荣老二一个眼刀子。荣老二被她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毛,等他们走后坐在凳子上半天爬不起来。
夫妻二人从侯府侧门出去,来送行的只有杜氏夫妇。荣显一脸不自在,显然是想到韩氏的事情。杜氏不停抹眼泪,还让他们以后再来侯府走动。
墨九心知杜氏的话三分真七分假,倒也不在意。
韩氏身边的婆子匆匆跑来,除了给他们备下一些回礼,还偷偷塞给墨九一万两银票,说是韩氏的心意。
墨九笑纳了,不要白不要。
回头把四万两银票拿出来,交给荣直。“我们既然打着薛家的名号要来这些银子,不如用薛氏的名义把这些银子送到薛氏族人手里,让他们开办一个学堂,给薛氏立一个功德碑。”
荣直看着她,“好。”
按原计划,两人会在深夜到达瑞王所在的温泉庄子。路过一个小镇时,他提议先打尖住一晚,明天再赶路。
墨九心里存了事,心不在焉地同意。
两人只要了一间上房,这点没什么好扭捏的。都一起同吃同住同睡过那么多天,也不在乎多一天。
她满腹心事,不时摸摸怀里的账册。这东西像烫人似的,膈得她呼吸困难。她恨不得把它丢出去,爱谁拣谁拣。
临入睡前,她去关窗户。毫不意外在窗台上看到一枚枫叶,红得似火,比它怀中的账册还要烫人。
夜入子时,她悄悄起身。
外侧的男人睡得规矩而沉实,呼吸淡而稳。她轻轻地从他身上过去,蹑手蹑脚地穿好衣服。没走门,翻窗而出。
她一走,床上的荣直慢慢睁开眼。
第38章 难眠之夜
客栈不远处的小树林里, 站着一道人影。那人影是那么的熟悉,熟悉到墨九都能猜到他此时的表情,她眼睛发酸不自觉想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