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生一声惊呼,不忍看到凉梦死粉身碎骨的场面,闭上了眼睛。
却听花谣一声喝彩,醉生小心地睁开眼睛,只见凉梦死抱着悲歌,完好无损地站在奈河之上!
原来凉梦死纵身跃出之时,向悲歌低声喝道:“扔桨!”悲歌下意识地向前扔出一只木桨,木桨乃是死物,便漂浮在奈河之上,凉梦死一跃而出,轻轻巧巧地点在了木桨之上,看来就像是站在水面上一样。眼看二人离有愿盟的木筏只有数步之遥,悲歌方才明白凉梦死令他夺桨的真意。不消凉梦死吩咐,悲歌已向前方扔出第二只木桨,眼看他们如法炮制,便可回到有愿盟的木筏之上,二人心下一喜,不由满怀希望。
凉梦死抱着悲歌再次跃起,眼看就要点在第二只木桨之上,正在这时,只听“嗖”的一声,怀中悲歌忽然蹿起,整个人向上一跃,伏在了他的背上,自己只觉背上一片温暖柔软,远处似乎传来一个人撕心裂肺的吼叫,凉梦死无暇理会,背着肩上的悲歌,点在了木桨之上。他脚下微一借力,再次跃起,终于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有愿盟的木筏之上。
凉梦死急急将悲歌从肩上放下,只觉手上一片滑腻粘稠,悲歌背上衣衫早已被血浸透,血还在汩汩往外流着,悲歌后心,赫然插着一枚羽箭,箭尾雪白,是用白孔雀的羽毛做成的。凉梦死抱着悲歌,心中大痛,看来刚刚那一声应是羽箭破空之声,自己如今安然无恙,定是悲歌为自己挡了那一箭!
原来诗宰眼见二人即将安然逃脱,心中大怒,他腰部以下虽然麻痹,双手却还能动,他吩咐销魂殿弟子拿来长弓,一声大喝,将弓拉得如满月一般,这时凉梦死正跃到半空之中,他瞄准凉梦死后心,“刷”的一声,箭去如流星,弓弦兀自颤动不已!
凉梦死背对着诗宰,对射向自己后心、即将夺走自己性命的羽箭一无所知,悲歌在凉梦死怀中,却是眼睁睁地看着那枚羽箭射来!
这一瞬间,悲歌脑中转过无数的念头,这无数的念头又在瞬间消散,他头脑发热,手足冰凉,只觉自己即将做出一生中最重要的决定,他还没想清楚,身体已比头脑反应更快,扑了出去。
“扑”的一声,自己柔软的身体之中,似乎插进了一个坚硬的东西,背上先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接着是一片剧痛,只觉整个背都在痛,竟分不清是哪个点在痛,在疯狂的痛楚中,他渐渐失去意识,仿佛有另一个自己从身体中抽离出来,在冷冷地看着自己在木筏上抽搐挣扎,如一条丑陋的虫子。
诗宰眼见自己一箭射中了悲歌,不由撕心裂肺地大吼:“不!”
他本意是想射倒凉梦死,却万万没想到悲歌竟会扑了上来,替凉梦死挡了这一箭。眼见悲歌倒在木筏之上,不知是生是死,他心如刀割,却连站都站不起来,他拼命用力,身体却整个倒了下去,他用手肘拼命地向悲歌的方向爬去,却是无能为力,只是拼命大喊:“快给我追!追啊!”
他是个长身玉立、永远风度翩翩的将军,此刻却不顾形象地爬在木筏之上,一滴、两滴晶莹的液体从他眼中滑落,这位纵横沙场、从不示弱的大将军,也许是生平第一次,落下了眼泪,像是失去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一样失魂落魄。
凉梦死不懂这位素未谋面的先知少年为何为了救自己不惜生命,但他自幼孤苦,少有人对他好,他心中感激,想要救回这位善良的少年,悲歌却微微拉住了他的衣袖,阻止了他。凉梦死凝视着悲歌湛蓝的眼眸,他不懂悲歌的意思,只见那眼眸温柔如一汪海水,闪烁着急切的光芒,悲歌嘴唇翕动,像是想要告诉凉梦死什么。
凉梦死不由低下头来,将耳朵凑到悲歌唇边。悲歌向凉梦死低语了什么,又将一件物事塞到了凉梦死手中,像是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他露出了一个宁静的、纯真的笑容,他的眼前,似乎看到一个人向自己走来,那人长身玉立,足足比他高出一头,穿着红色的将军铠甲,阳光将他的头发与笑容都染成灿烂的金色,他缓缓向他走来,像从前每一次那样,他欢喜地扑进他的怀里……
道不同,不相为谋。可我还是希望和你殊途同归。
凉梦死觉得怀中悲歌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那双湛蓝的、清澈的眼眸永远不会再转动了。他心中大痛,默默地看着怀中少年如同熟睡般的面容,像是要将他的面容永远记在心中。
众人皆沉默不语,他们为这个柔弱少年的离去而伤怀,可是什么也不能为他做,只是机械般向岸边划去,这一刻,只是这一刻,那相距不远的岸边像是永远也到达不了一样,如水中的月亮,不能实现的希望。
有愿盟的木筏还是划到了岸边。凉梦死知道悲歌已死,带着悲歌的尸体前行只能成为他们的累赘,不得不将悲歌放在一片花海之中,众人继续前行,凉梦死回头望了一望悲歌,少年的尸体躺在花海之中,他的面容栩栩如生,像是本就属于那里一样,是那么安静和美好的画面,他终于转过头来,追上众人,绝尘而去,再不回头。
等到销魂殿人追上岸来,有愿盟早已远去,不知所踪。
唯有一身蓝衣的少年静静地躺在如火焰般燃烧的红色花海之中,微风吹来,拂起少年额上的碎发,花瓣零落,一瓣,两瓣,飘落在少年身上、面上,如同一场华丽的葬礼。诗宰被销魂殿弟子搀扶过来,坐在少年身旁,他用结茧的粗糙手指抚上悲歌的脸,他的眼光一会儿温柔如海,一会儿狠戾如钉,死死地盯着悲歌的尸体,不知在想些什么。
醉中偷生梦中死 1
有愿盟诸人回到合欢树洞之中,都是筋疲力尽,不顾形象地坐倒在地,休息不提。
凉梦死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拨开瓶塞,一阵甜甜的花香立刻充盈了整个空间,瓶里盛着琥珀色的、像蜂蜜一样的液体,他道:“这是悲歌给我的,不知是什么东西?”
思酒将玉瓶凑到鼻前一闻,道:“甜而不腻,清而不涩,这极有可能,便是十苦断舍散的解药!”
薄愿醒沉声道:“它也极有可能,是蔚无瑕为我们设下的另一个陷阱。”
花谣道:“我们身中十苦断舍散,若是不喝解药,便只有毒发而死。既然喝与不喝可能都是死路一条,不若喝下它,还有可能闯一闯!”
思酒忽然将树洞中储存的酸果分给众人,道:“大家先吃点东西吧。”
乌相思心思细敏,笑道:“花公子,你可是要试试大家中毒深浅么?”原来身中十苦断舍散,味觉感受依次为甜、酸、辣、苦,根据吃东西时的味道,便可以判断出中毒到哪一步了。
思酒但笑不答,于是众人皆咬了一口酸果,完颜宓“呸”了一声,吐了出来,抱怨道:“这是哪门子酸果?淡而无味,味同嚼蜡,不是放坏了吧?”
思酒微笑道:“诸位,十苦断舍散的毒,已解了。”
众人大哗,思酒方解释道:“这酸果并未放坏。十苦断舍散的解药乃是十样天下最甜最香的植物根茎所制成,由于太甜太香,被解毒者会出现暂时性的味觉麻痹,所以吃什么都没有味道。”
众人奇道:“可是我们并未喝下瓶中液体啊?”
思酒道:“十二楼主打开玉瓶时,那阵充满树洞的花香,已是解药。无需再饮瓶中液体了。”
花谣笑道:“如此说来,我和愿醒皇竟是白争执了。”
薄愿醒沉思道:“看来,定是悲歌从蔚无瑕那偷来了解药,交于我们。”
醉生毒性已解,脸色恢复如常,身上也不痛了,缓缓坐起身来。她惦记着凉梦死脚上伤势,想为他拔掉断剑,扭头向凉梦死望去,却见他的鞋子软软地塌在裤管上,形状诡异,他的脚边扔着一截断剑,上面血肉粘连,见之可怖。
醉生见凉梦死脸色铁青,如一团乌云笼着,他眉头紧皱,显然是在忍受着莫大的痛楚,不由急道:“阿凉,你怎么了?”
凉梦死不答言,薄愿醒却眼尖地看见凉梦死的鞋子下不断渗出血水,不由惊道:“十二楼主,你可是不慎沾到了奈河之水?”
醉生闻言,抢到凉梦死身前,轻轻用小刀将他的鞋子割开一点,一阵恶臭扑鼻而来,只见鞋内血肉粘连,一塌糊涂,已经看不出是脚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