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论起才略,他比太子好上几分,可若说心狠,可比太子狠上十倍不止。
这二人任何一人登上王座,都是国之悲,民之哀。可皇帝只有这两个儿子。凌阳叹气,不知这可是天要亡青云不成?
这时一个笨重的身躯被黑鹰卫甩在地上,说“甩”毫不夸张,因为在他落地后,还向前滑行了一寸左右。
“何方宵小,敢欺老夫?!”他在地上翻滚着,挣扎起身,衣衫凌乱,像是刚被从美人卧榻间拽起来,头上的金冠都歪斜地耷拉着。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一身“金光”。
紫金色嵌金丝祥云大夹衫,配上酱红色顶明珠长靴,再看看那沉甸甸的两臂,可不是挂满金镯子。
珠云上前:“大胆,见了公主还不行礼!”
凌阳微微昂头,从怀中取出御赐令牌,令牌上刻着一个“凌”字。这是她及笄之年皇上给她的礼物。不仅是身份的象征,更是权利。“凌”字,凌于级,无愧天。
告知于天下,见此令者,太子亦得让三分。对天下人的解释是因为公主常为陛下微服出巡解忧。怕有人不识泰山,于是赐此令。以后各地见此令,便知公主亲到,谓陛下之令。
其实换个角度,皇上这是给她留了后路。以防不测。
如今一个小小郡守见了这传说中的嫡公主令牌,吓的魂都飞了。
“参、参见公主。”他赶忙跪下磕头,下跪时险些被衣摆绊个跟头。
见这情景,凌阳也不愿再与他多说,只是挥挥手:“郡守无德,父皇震怒,命本宫来查。眼下治理水患为重,日后再同你计较。
来人,将郡守免去官职压入牢中,听候处置。”
心中的风暴在席卷,可凌阳知道,这时不能急,更不能乱了方寸。
她不禁想起穆清,他总是面带三分笑,让人感觉如沐春风。什么事情在他面前好像都在谈笑间就能解决。面如冠玉,周身气韵,亦如玉石一般,温润却坚硬,谦逊却也傲然。
她抿抿唇,把穆清从脑海中赶出去,沉着道:“珠云,随本宫入官府,这段时间由本宫来管理丽都,黑鹰,好好翻翻郡守大人的家。”
“是。”
“是。”
远方,似乎还能听到百姓的哀鸣。
如玉
凌阳拿到粮仓的钥匙时,没想到仓中竟是这般撼人的景象。
随着她一声令下,粮仓开,百姓蜂拥而上,爬上山一般的粮,用破布袋子,麻袋拼命往里装。凌阳很想说“别着急,粮仓不会关。”
却说不出话,经历了如此炼狱般的生活,谁能保持风度。不必,也不能站在“徳行”的高点,以圣人之徳要求别人。
她理解不了,前任郡守守着这些他一辈子都吃不完的粮是为何,为何非要走上这不正之路。
她只好命官兵在一旁护着百姓,以免因为争抢而造成不必要的伤害。而她,则悄悄离开,去发过水患的地方,查看地势。
“公主为何不留下?”珠云问道。凌阳笑道:“粮仓已开,剩下的没什么需要我做的。不如去探查地势,早点想出来解决的办法。”
珠云叹气:“不是的,公主,奴婢是说啊,您来这里为百姓造福,得让他们记着您的好啊,您这都离开了,他们谢谁去?”
敲敲她的脑袋,凌阳漫不经心道:“我来,是因为我想。而不是因为想得到什么名声。”
她顿了顿:“倒不是说我是高尚还是清高。只是不喜欢。人活一世,做自己喜欢的事儿,足矣。”
……
到了被洪水冲垮的堤坝,凌阳不禁冷哼:“偷工减料。”其实,不仅是材料,当年的图纸,本就不佳。
如今洪水算是稍微退去。今年洪水来得急,猛。退的却也出奇的快。从长远来说,也算是可以写入史册的一奇。可眼下带来的灾害无法估量。
凌阳细细在沿岸观测,记下当地状况:“地形图有吗?”
“是。公主。”
“回吧。”
“是。”
她暂住在官府旁的一处旅店,为了方便。凌阳回到官府时,珠云告诉她,住处已收拾好。这个收拾,不是简单的铺床,而是说附近已经没有“不轨之徒”。
回到官府,她让珠云搬出从京城搬过来的古籍,里面记载了先贤治理水患的先例。
这书一翻开,便停不下。凌阳反复对比各处地形和丽都的异同,再结合丽都现有材料……蜡油滴落,蜡烛一点点变矮,凌阳却不敢去睡。谁知、明日会不会再有暴雨……会不会……
就这样,每天白天凌阳去施粥,而后和当地官兵一起为百姓在相对安全的地方重建房屋,亲力亲为,有时候大家甚至都会忘记,她是个女子,是个公主。
晚上她则不断翻越典籍,和官府中记载的丽都地况。可水患之事谈何容易。
这天晚上,在一页页图纸中,她烦躁地抓抓脑袋,盯着半落不落的烛泪,不禁想着:如果是穆清,他会怎么办?他那样聪明,应是知道的。
又不自觉想起他,凌阳拍拍额头暗骂自己没出息。
这时,忽然见珠云急匆匆地跑来,手里拿着一封信:“世子、世子来信了公主!”
凌阳的眸子瞬间亮起来,立刻站起身接过信件,打开一瞧,有些失望。
纸上用黑墨画着一只鱼的嘴部,和一个花瓶。还写了几个字“七十四”、“水为湖”
下面是一行她熟悉的潇洒俊逸的字迹“愿卿安好。”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且不说这“愿卿安好”,这花瓶和鱼嘴是哪般?
“送信的人呢?还在吗……?有没有说什么?”凌阳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珠云微微低头:“公主……送信的是信鹰。”
在青云国,鹰使极少,鹰本就比信鸽珍贵得多,也更难驯服,效率却是高上许多。用信鹰的,都是权势滔天之人。
“……”凌阳坐回椅子,静静思索。
猛地,她眼睛扫过自己刚才翻阅的地势典籍,
想起,原先在自己府上,常常与穆清“赌书”,指定内容,说出在哪一页。
那这信上的“七十四”会不会……
她福至心灵,对照着信上写的“七十四”,翻到七十四页。
上面赫然画着当年李氏所设计的水利。“鱼嘴”、“宝瓶”的结构跃然纸上。
她手指微微颤抖,这上面的地形与丽都相似,可以借用,而这信上的“水成湖”的确与她想到一起。除去将一部分水引流灌溉旁侧农田外,
还可以在低洼处引流,将洪水贮存,为湖。
如此困人的事情,被穆清看似轻松的解决。凌阳有些恍惚。如此看来,穆清早有打算,关注丽都估计并非一日两日,
而她手中这典籍,多半也是他授意,“机缘巧合”被她选中。用这么隐晦的方式提醒她,想来也是因为怕直接说出来,惹凌阳恼怒,觉得一切都在他掌握中,难免心中不平。
而这样,以他们平时的点滴当媒介,用两人的默契引着凌阳发现,更加委婉。
凌阳不禁摇头失笑,穆清啊,他若用心,谁逃得过。
解决了最主要的问题,凌阳呼出一口气,打算明日和专管修建的官员协商。
她手指拂过那四个字“愿卿安好”。嘴角微微勾起。想起那次穆清出征后,给她寄信上面只写了四个字“愿卿安好”,她气的没有回信。她如何安好?心都悬着,日日提心吊胆。
后来,有一天穆清和她说:“安安,我写“愿卿安好”是知道你在想我。知道你不安好,我……想让你知道,我也在想你的。”他说的很绕口,云里雾里间,凌阳却懂了。那一刻,春日微光洒满心间,暖洋洋的。
如今几个字,大概也是想说“安安,我想你了。”穆清有时候,别扭得可爱,还有些害羞,像个小孩子。
……
凌阳连夜将图纸临摹,并根据多日观察的地势加以微调后,觉也没睡,第二日一大早便把图纸拿给工匠们看,毕竟说到水利凌阳不算内行。看过图纸后,
他们大喜,纷纷表示可行,有经验的工匠将图纸的比例进行调整,并在旁进行批注改进,以及材料使用。一位年轻的官员还与凌阳讨论如何设置鱼嘴结构,他平日不言不语,如今说出来,倒是有许多奇思妙想。
略微一问,知道他叫苏言,字彦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