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隐(7)

作者:佛爬墙爱爬墙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我依旧没有跟他说话。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上完早课。

我们没有午休,上完早课之后在食堂里享用过午餐之后还得再上一堂课,之后就是一天里最值得小孩子们期待的完美放学时间。

在食堂吃午饭的时候,排队的人太多了,我们点完餐之后越过了嘈嚷的排队人群,在这一过程里,他不小心把牛奶泼到了我的衬衫上。

我愤怒地推了他一把,并且把他的耳机拔下来丢到了食堂门口专门用来装剩饭剩菜的泔水桶里,扬长而去。

在我往外跑的时候,我听到他在后面喊我哥哥,还听到了重物落地的声音。

地板刚拖过地,今天出人意料的回南天,不容易干,所以滑得很,无论是谁,在这拥挤的食堂里走路都得小心翼翼的。

他好像摔跤了。

真是个大笨蛋。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情,反正在制服上出现喷溅的牛奶时我的心情是很糟糕的。

不,甚至已经不能够用“糟糕”来形容,应该是“五雷轰顶”。

从来没有人,在我八年的人世生涯里,从来没有人能够让我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过。

我从食堂逃出来,除了对自己身上肮脏的厌恶之外,还是一种自我保护。对名誉的自我保护。刚才我听到了很多小朋友毫不掩饰的讥笑声。我觉得这是耻辱。属于我谯疏的耻辱。

我逃到了久不使用的实验室里。

这里空无一人,环境清幽。

实在是一个疗伤的好去处。

我烦躁地踢了踢那瘸了一条腿的方形凳子,解下了衬衫上的翼领的藏青色蝴蝶结。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因为跑得太快而变得面色红润,我突然觉得很委屈。

说不上来的委屈。

更无法排解。

我从小就失去了爸爸,妈妈又忙,所以受了委屈也不知道该跟谁说。

陈伯算是跟我最亲近的人了,但他是个东北大老粗,仿佛所有的细心都用在了管理郁顿庄园的家务上,在情感方面就只剩了一条粗粗的筋,根本就不懂我。

跟着我两年的穿山甲也被送走了——穿山甲到了成年之后,有了自己捕食的能力,我们必须得放归丛林,这样它才能够开心。

况且,不放回去还能怎么办呢?它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依赖我了。

而我喜欢能够管控得住的东西。

我抱着自己的双臂,在角落里缩成一团,一边骂自己没出息像小屁孩一边又任由眼泪滴滴哒哒地流到膝盖上。

“哥哥!”门被推开了一条小缝,程璟的头从那里探了进来。

我迅速地用自己的手背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眼泪,有点茫然地看着他。

奇怪!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跑到我面前,在所经之处留下一串串小小的脚印。

“对不起!哥哥!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弄脏你的衣服,要不你先穿我的吧!”说完竟然就开始脱起衣服来。

笑话!

看看你的身高,再看看我的身高,我怎么可能穿得进你的衣服?当即我就跟他说:“我不穿。”

谁知道他居然像是没有听到似的自顾自地脱。

眼看着就要脱下来了,我不得不站起来,上前摁住了他小小的没有多少肉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跟他说:“我说了,我,不,穿。”

“哥哥你说什么?我听不见。”他跟我说,然后把衣服递给我。

“我说我不穿!”我朝他大吼。

但他依旧把衣服递给我,眼神清澈得就像一汪清泉,里面倒映出了歇斯底里的我。

他的下巴因为刚刚的摔跤而磕出了一道淡淡的血迹。

我又朝他吼了几句,发现他真的什么都没听到。

我把他掰正,指了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他的。

他反应过来,终于开口印证了我的猜测:“我耳朵天生听不见。”

哈!

原来是个聋子。

然后我突然意识到,我丢掉的是他赖以生存的助听器。

我没有换上他的衣服,而是给陈伯打了电话,让他过来接我们回家。

程璟的助听器被我丢了,他又没学会唇语,我不把他一并带回去还能怎么办呢?他又听不见老师在课上说什么。

当天晚上陈伯就把适合程璟戴着的助听器让专业医生配好了送过来,在隔壁,我听到了程璟欢喜的声音,一点都没有因为我丢掉他的助听器而生气。

一定是装的。当我洗漱完毕,躺在柔软的金丝被大床上时,我想。

如果是我的心爱之物被人糟蹋了,我一定会很生气。

第5章

春草碧如丝,好桑低绿枝。

时间又过去了半年。这段不长的时间里包括了传统节假日——春节,但我妈今年又没回来,我又是孤零零一个人待在家里,更何况,家里还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个小小的讨厌鬼,所以这春节也没什么好说的。

如今二月底。刚开学不久。

春草碧如丝,好桑低绿枝。

有道是:“二月迎春花盛柳,清香满串荡悠悠。”迎春花也果然不负众望,开得格外粲然。

我拿着一袋小蛋糕站在校园门口这棵叶子像榆树叶,花像梅花的树下等程璟这个慢吞吞的家伙。

他最近在年轻的语文老师的帮助下正在准备一个校内的主题为“我的梦想”的大型演讲比赛,比赛时间在一周后的星期四早上。于是他每天下午放学后都要和班上几个一同参加的学生一起留下来排练半个小时。

语文老师也邀请了我,问我参不参加,但是我没有同意。

因为我觉得要让我以充满感情的基调站在舞台上做一番演讲,我估计会被自己恶心死。我是个没有感情的人,这我很早以前就知道,就像我喜欢的机器人一样。

况且,演讲很矫情。恰是这点,不适合我,非常不适合。

明媚的阳光下,小叶重瓣的榆叶梅花团锦簇的,一派欣欣向荣的模样。

自去年八月份开始,距离我扔掉了他的助听器这一事件已经过去了整整半年。

斑驳的阳光饶有耐心地洒落在我的肩膀上。终于,在我就要失去所有耐心的时候,他终于跑出来了,在我面前气喘吁吁地站定,背微微隆起,双手向下扶着自己的膝盖。

我有些烦躁地把手里提着的黑森林丢到他怀里,极为不耐烦地跟他说了句“生日快乐”之后便转身钻进了车里,所有动作皆在一秒钟之内完成,甚是干脆利落,一气呵成。

反正今晚他有大蛋糕吃,何必就非要吃这个小蛋糕?

我转头转得快,但不用想都能知道跟在我后面的他看到小蛋糕时眉开眼笑的模样,就像一只偷偷爬上了油台的小仓鼠。

今天是他的八岁生日,妈妈特意从法国打了国际电话回来跟我说要让我给这个不是亲弟却胜似亲弟的弟弟庆祝生日。

在陈伯的一番解释下,妈妈终于接受了这个由他领回家的小姑娘其实是个男孩的事实。

我始终弄不明白为什么妈妈对这个突然闯入我世界的男孩这么关照。

陈伯也说让我不要总是对程璟这么剑拔弩张,有个童年玩伴不是很幸福吗?

所以?难道我应该要对程璟道谢?感谢他的到来给我黑暗而又阴郁的世界带来前所未有的璀璨光亮?

我拒不承认。

这不是事实。

我的生活没有更好,反而因为他的到来而变得更加糟糕。

程璟晚上总是做噩梦,他曾怯怯地问他能不能过来跟我一起睡几天,哪怕是打地铺也可以。

虽然他眼睛红红的样子实在是凄惨无比,但我当然没有心软,想都不想就拒绝了个彻彻底底。

我的房间,我的秘密,我的儿时乐园,不允许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外人糟蹋。

谢天谢地,班上的笨小孩们终于一个不缺地背完了九九乘法口诀表,数学课的进程终于得以往前推动。为了赶上教学进度,老师的教学不断加快了,搞得刚从九九乘法口诀表的魔爪中逃出来的孩子们又掉入了数不清的数学题的地狱中。

程璟跟不上进度,即便每天晚上抓耳挠腮地计算,依旧写不完作业,于是第二天便被数学老师当做典型在全班同学面前批评。

每次坐回位子上,他都会偷偷地抹眼泪。

啧,真没出息。

我作为一个优等生,被老师光荣地授予了“扶贫”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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