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你个事儿精,谁跟你热闹谁倒霉。
“就是呢,咱们三个都是一拨进宫的,若再添一个,够去前头站班儿了。”红嫣笑眯眯地道。
所谓站班,便是于正殿门外侍立,通常皆是四人一班。
红药闻言,也只能陪笑点头。
真是巧得让人想撞墙。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断无更改的可能,如今最要紧的,还是要想法子离红杏远远地。
思来想去,红药觉着,首要的便是不能与她搭班。
即便今生不同前世,红药还是坚信,以红杏的绝丽容颜,断不会被埋没了去,被建昭帝看上是早晚之事。
若二人同时当值,红杏被陛下看中了,淑妃娘娘肯定要恼要醋,到时候,红杏有陛下护体,自可安然无恙,红药这个倒霉蛋儿却是没人管的,淑妃必定把气全撒在她身上,那多冤哪?
除避免同班之处,平素更需减少往来,最好连走动亦免了。
想明这两条,红药心下稍安,那厢红杏因有差事在身,很快便去了,红药随红嫣到得住处,略作收拾,便到了饭时。
用罢午饭,红嫣便传来了康寿薇的口信,着红药下晌去偏殿的耳室一趟,要给她分派差事。
红药也没敢多耽搁,算着康寿薇用饭兼歇午的时候,不迟不早赶去偏殿,见康寿薇正坐在耳室喝茶,面上犹带睡容,显是歇午方醒。
红药知道自己来得正巧,暗舒一口气,上前见礼。
“罢了,坐下说话。”康寿薇随意地指了指一张小杌子,将茶盏搁了,拿帕子揩着手指,并不言声。
红药斜签着身子坐下,腰背挺直,连呼吸都放轻了,亦是静默无语。
殿中有一瞬的寂静。
在这数息间,康寿薇的眸光,始终不离红药左右。
坐姿端正、安静沉稳,身上并没有小孩子的毛燥,一举一动很老居,仿佛在宫里呆了几十年也似。
她错开视线,拿起盏盖儿轻轻刮着盏沿,耳室中响起细微的瓷器碰擦声。
“屋子可还住得惯?”良久后,她淡声问道。
“回姑姑,住处很好,红嫣帮着我都收拾妥当了。”红药轻声回道。
康寿薇“唔”了一声,眼皮子向上撩了撩:“可知我要给你分派什么差事?”
红药哪敢乱猜,垂首道:“红药不知,请康姑姑示下。”
康寿薇绷紧的面皮放松了些。
回话也就罢了,规矩上头却是极好的,沉稳有余,精明不足,却也未必不能一用。
她将盏盖儿阖上,打量着手里的帕子,语声很是闲淡:“叫你来,便是要问一问你,你在尚寝局管库也就罢了,平素打杂都做些什么?”
红药登时心头一紧。
来了。
这时候若回错了一句话,往后的路便也将差之千里,这关乎她今后的命运,断不可有误。
面上挂着恭谨的神情,红药说出了早就想好的答案:“回姑姑的话,不忙的时候,于姑姑会叫我做些打理衣裳、头面之类的细活儿,也常遣我去六宫各处传话、送东西什么的。”
“哦,这些事儿可都不算小啊,你能管好么?”康寿薇适时露出了怀疑的神色。
红药微垂着眼睛,腰杆儿却挺得笔直,“不经意”间便显出几分自傲来,不疾不徐地道:“不敢在姑姑跟前夸口说自个儿好,只这么些日子下来,差事上头我并没出过错,有两次侥幸还得了于姑姑的夸赞。”
言下之意,这些精细的活计她不仅熟稔,且还十分顺手。
“哦?”康寿薇挑了挑眉,审视的视线扫过她,语声仍自闲淡:“既这么着,你们于姑姑怎么还叫你管库?如何不另派个更好的差事给你?”
红药早料到她会有此一问,心中亦有答案,面上却做出思忖的模样来,好一会儿后,方正色道:“旁的我不知道,只‘库房重地’这四个字,于姑姑倒是常放在嘴边儿上来着。”
虽无一字自夸,却又处处以臂膀自比,话说得十分巧妙。
相较于才进翊坤宫的退缩与谨慎,此时的红药,反有了几分争强好胜的架势。
她这也是被逼无奈,不得不好生表现,以避开红杏。
康寿薇闻言,慢慢地点了点头,面上的神情十分淡漠,并未因红药前后表现不一致而起疑。
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宫女,骤然来到翊坤宫这等富贵地,慌手慌脚才正常,设若一来便镇定如恒,那就是妖怪了。
念及此,她不由皱起眉,目中划过隐约的忌惮。
说到妖怪,翊坤宫倒还真有个现成的。
那个瞬间,她的眼前恍然现出一张清滟绝伦的脸,纵使布裙荆钗,也掩不去那国色天香。
纪红杏。
康寿薇抬手按了按额角。
这丫头,真个教人头疼。
也不知宫正司的人是怎么想的,偏把她给调了来,且她调来的那一日,偏偏陛下还在场,亲眼瞧见翊坤宫来了这么个祸害,弄得康寿薇想把人退回去都不成。
对着那样一张祸水脸,淑妃娘娘能欢喜么?
陛下才一走,淑妃当下便甩了脸子,随意指了个错儿,罚红杏在大太阳底下跪足了一盏茶,过后更将她派去倒夜香,不许她接近正殿。
按理说,红杏乃宫正司调来的人,怎么着淑妃也该给三分薄面才是,可她那张脸当真让人不放心,淑妃娘娘再是仁善,也断不会由得她在跟前转悠。
倒是康寿薇,并不敢很得罪了红杏。
淑妃娘娘前往行宫时,她便特意将红杏留下看家,还把倒夜香的差事给换成了扫地,缺的家什也给她补足了,处处照拂一二。
第110章 重阳
这倒并非康寿薇背主,委实是红杏生得太招眼了,指不定哪一日就要飞黄腾达,平白无故做小人得罪于她,划不来得很。
除非直接把人给弄死了,以绝后患。
可是,有这必要么?
一则,纪红杏在宫正司也算混出了名堂,轻易不好动,若不然,淑妃娘娘如何能忍得她到现在?
再一个,康寿薇与红杏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便要搓磨人也没个理由不是?
且红杏也委实是个人精,虽有着惊人的美貌,为人却一点不轻狂,老实恭顺极了,无论倒夜香还是扫地,皆是兢兢业业,挑不出半点错处。
康寿薇就此越发高看她一眼,能不招惹,便不招惹。
这宫里的人,哪个不是一炷香烧八面?康寿薇久居深宫,自亦不能免俗。
“姑姑,除了那些个差事,我有时候也会服侍于姑姑起居呢。”红药的语声响了起来。
温柔软糯的音线,便说着这样的话,听来亦不刺耳。
康寿薇自思绪中抽身而出,扫了她一眼,不冷不热地点了点头:“哦,照你这么说,你竟是个顶顶妥当的人不成?”
“姑姑这话太过誉了,我也就是个平常的,尚寝局里比我好的多着呢。”红药恭声回道。
依旧是不是自夸、胜似自夸。
看着她一本正经的小脸儿,康寿薇倒被逗乐了,摇头失笑道:“瞧瞧你这样儿,真让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语中并无恼意。
显然,红药的表现,并无令她不满之处。
红药躬了躬腰,心下微松。
她并未打听红杏的情形,只是凭着多年深宫打熬的经验,猜出了红杏现如今的差事。
不说别个,便以红药自己为例,若是当年湘妃身边亦有个如红杏这般美貌的宫女,身为一宫掌事的红药,定会将对方死死摁住,不令其抬头。
由此亦可知,红杏如今的差事,必定是远离正殿的下等差事,而一心要避开她的红药,则势必要拿下头等差事,方能如愿。
“你可识字么?”康寿薇突然问道。
红药心念微动,忖了忖,到底不敢胡言,垂首老老实实地道:“回姑姑,我只认得甲乙丙丁并一到十这几个字,皆是管库用得着的。”
虽然她真正识得的字远多于此,却苦于没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只能据今世之实相告。
康寿薇闻言,面现沉吟之色,似是有些委决不下。
红药摒住呼吸,多少有些紧张。
未来是好是坏,全在此刻。
数息后,康寿薇轻轻一拍小几,决断地道:“既如此,往后你便帮着麻喜慈管衣裳吧,她已经与我说了好几回了,一个人忙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