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白衣男子对场面的大部分人都不曾扫过一正眼,眼神里空无一物,却在听到吴大娘子的介绍之后,偏偏对这个“高人神医”多投了一个眼神。
这一个眼神,很深,很有意味,就仿佛是在上下打量着,像是要把一个人看穿。
那郎中在他的眼神底下,竟然生出了一股子心虚,不敢说话,只是低着头。
二儿媳在大儿媳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把刚才的话题捞回来。
“你也知道咱们家里一大半的产业都是受委托,这委托之人正是顾三娘。你也听到了,刚才这王公子喊顾三娘为‘三姨’,这里头的关系你就知道了罢?”
大儿媳了然:“顾三娘近些年病重不管事了,又跟王家最近亲,你这意思,王家已成了我们的头顶东家了?”
“可不是么。”
二儿媳看场面上不少人正附和着吴娘子的话头,纷纷夸赞那位“高人神医”妙手回春,而她们俩却在这头,讨论起了这个“王公子”的身家。
“……他如今可是‘百顺合’的少东家,也是个人物了,”二儿媳凑近,“可这样的人物,却无人敢跟他们家议亲事,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大儿媳一愣,问:“为什么?”
二儿媳在她耳边细细一念叨,大儿媳的神情立刻变得古怪:“竟然……还有这种事情?”
第54章 竟然是个克妻的
二儿媳抿了一口茶,装作自己什么都没说过一样,只是轻声一叹息:“世界之大,自然无奇不有。”
大儿媳看向白衣公子的眼神,多了几分复杂。
此刻,场面上的恭维话已经过了好几番了。
众人的话头都顺着吴大娘子走,若是吴大娘子夸今日天气好,众人就说日头高照,明日也该是个好天气;吴大娘子夸奖那位给她开方子的“高人”,众人也都纷纷夸他妙手神医,医者仁心。总之,无论吴娘子说什么,下面的人都是极力捧着,捧臭脚捧得此起彼伏,有些还暗暗较劲谁的措辞更加讨吴娘子欢心。
场面看上去,一片和谐。
眼下吴娘子约莫着是心情好了,开始聊起了外头的民生,诸如官家又颁布了哪些政策,商税又有了怎么的改动,还夸了夸街面上新开的几家酒楼。
当然了,都是跟她沾点亲、带点顾的酒楼,合伙投了钱的,亦或是有点银钱往来上的交情的。
她夸着夸着就眉飞色舞了起来,下面的人也准备跟着纷纷附和。就在此刻,却听一旁的白衣公子开口。
“如此说来,吴大娘今年生意不错了。”
他话音落下,众人就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劲。接着就见吴大娘的神色也微微一僵,片刻才答。
“……这个嘛,也是靠运道。”
众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原本想再捧捧吴娘子的臭脚,往那几家酒楼上使劲夸的,可被白衣男子这么一打岔,气氛似乎朝着某种尴尬的方向而去了。
白衣男子轻轻一笑。
他这一笑起来,反而让人觉得有些拿不准。
半晌,听他开口:“我一路过来的路上,倒是也进了吴家的不少铺子。”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吴娘子。
“晚辈听你侃侃而谈,错以为门店兴旺,财源滚滚。”一声轻嗤掩盖在杯盏之间,“可等亲眼见了,却发现铺面清冷,小厮瞌睡,门前一众乞丐成堆,管事的掌柜都不知做什么去了。”
吴大娘子一怔,随即看向身边管家。
两人默不作声传递了一个眼神。
王公子刚才是从东边的门过来的,必然是顺路路过了吴家药材铺。
吴娘子的眼神里似乎是写着:“你们怎么能如此大意呢?”
“咳咳,那家铺子,向来是生意不好的,”二儿媳解围,“听外头人说,如今药材铺多了,生意大都不好做了,没有客人上门,小厮自然也瞌睡泛困——”
“这位娘子是掌管铺面的吗?”白衣男子忽然打断她。
二儿媳登时脸红:“我……我倒是不曾管过,只是——”
白衣男子已经转回了目光,像是压根不曾看过她一般,只落在吴大娘身上,浅笑道:“大娘子,听说你前些日子身子不适,大约也因此放松了管束吧?”
吴娘子顺着这个台阶下:“是是,下面那帮做事的,都是仗着有资历,个个都刁钻了的,改日我一定好好管束,今日真是叫王公子见笑——”
被直接忽略的二儿媳默不作声了,有些尴尬地装作喝茶。
白衣男子展开自己的宣纸折扇,欣赏着上面几洒金大字,听不出是喜是怒,只道:“那吴大娘确实需要上点心了,三姨原是因为信任吴家,这才委托了产业,若是吴大娘身体劳累,不便打理……”
吴娘子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就听下一刻。
“……王家也可以代为打理,”他笑得轻巧,“正好我家大掌家的,前日刚提到这事儿。她命我多拓些分店,合并经营管理,我刚巧没想好从哪儿下手呢。”
吴娘子立刻坐直了,只觉得背后的衣衫上是一层冷汗。
是了,这少东家无事不登三宝殿,怎么会平白无故带着厚礼过来登门?这背地里打的可都是坏水啊。
她原本只是寒暄,直到此时才终于晓得了其中利害。这王公子看似漫不经心,斯文客气,实则暗地里藏着话锋,一句话若是没有答对,恐怕此刻已经落了下风了。
大儿媳只觉得气氛陡然成了冰窖,而吴娘子看上去也颇为紧张的样子。
吴娘子数落起了下面的人,说起他们如何刁钻,不经管理,好一顿训斥。
趁着她训斥的功夫,大儿媳问一旁的人二儿媳:“这个王公子什么来头?虽然一口一个说自己是晚辈,可话锋里藏着的意思,厉害得很,让人招架不住啊。”
二儿媳刚才受了那样一番冷落,也不大高兴,冷着脸色小声道。
“你知道为什么这城里的人无人敢跟他们家议亲事吗?这王家也算是显赫,可敢登门的人却寥寥无几。这王公子虽然年少有成,却到了这般年纪还是始终孑然一身——”
二儿媳小声说着闲碎话。
“这都是因为,他八字‘克妻’,命太硬,已经克死两人了。”
“啊?”
大儿媳之前还惦记着这位白衣公子的美色,眼下却不敢再打什么主意:“咋回事?快说说。”
二儿媳轻声:“……之前这王家公子跟黄氏家大女儿定了亲,结果你猜怎么着?在成亲当日,拜堂刚拜了,这黄家女儿竟然当堂就倒地不起了,听说是心梗犯了,一时激动,没撑下去……”
“……这王公子莫名其妙就成了鳏夫了,王家娘子心疼自己儿子,又给定了一门亲事,这一次,连拜堂都没来得及拜,听说还在找算命先生算八字呢,那家女子跟着家里大娘去郊外山庄里巡账,意外的就没回来——”
大儿媳倒吸一口冷气:“这若是巧合,也太巧了吧……难不成,这人真的是命里‘克妻’的?”
“出了这档子事,谁还敢再跟他们家议亲?议了亲,保不准自家女儿就没了。”二儿媳轻哼,“因此这王公子成了远近闻名的鳏夫,我看这三两年他是找不到妻主了。好在他们家家大业大,将来再纳一个倒插上门的儿媳,凑活着过过也未尝不可。”
她们在这儿聊这白衣男子八卦的功夫,那一边,吴大娘已经冷汗直下了。
就在刚才,两人言语之间交锋了几个回合,吴大娘子接连败了好几个下风。在几个儿媳私下议论里的“克妻鳏夫”,在生意场上却是一把好手,手中执着一把折扇,他三言两语,唇边含笑,已把吴家名下所有的铺子列了一番利害关系。
第55章 出门行商
吴娘子刚落座的时候,只把这个年轻人当成晚辈,又自恃自己是个长辈,只当人情往来,没有往利害关系上想去。
初落座之时,她还有意思吃吃糕点,品品茶,谈论一下哪家的糕点师傅手艺最好,闹市里又开了哪些新酒楼,其中有些什么山珍海味。看着这晚辈长得着实很俊美,气质出众,还有心拉着他的手,想跟他攀攀关系,亲近一下王家与吴家两家的关系。
可谈着谈着,她冷汗直流,再不敢提这些不相关的,避重就轻地接着面前男子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