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意无处不在,萦绕包裹在两人周围,冰寒刺骨。
走在前面的人步履坚定,似乎对此一无所觉。
又被拉扯着走了几米,四周温度越来越低。纪凡偷偷瞥向前方,有些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脑中陡然闪过一个惊人的猜测。
他轻轻吞咽了一下,试探着慢慢地靠了过去。
然而,还没等碰到衣角,他便打了个大大的寒颤。
——这是一个多么冰冷的人啊。
男人身上连一丁点热气也没有,若不是会动会说话,简直就像一尊散发寒意的冰雕。
至于那双牵住他的手,先前隔着手套还不分明,眼下却能感到丝丝缕缕的凉气,正透过皮手套渗透过来。
纪凡喉结滚动,冷汗一点点洇湿了后心。
这个人……究竟是谁?
或者说,他到底是不是“人”?
四周的黑暗成了最好的伪装,纪凡什么也看不清,唯有那双寒冰似的手,一直拽着他没有放开。
种种可怕的臆想和猜测令他心跳如雷,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地,他又重新放松下来——不论是谁,只要能带他找到傅明渊就好。
只要能救下傅先生,别的都不重要了。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基地大门豁然洞开。
直到此刻,纪凡才意识到外头的情况有多么可怖。
极夜已经到来,天色墨黑,光线全无。他们曾并肩欣赏过的极光和星星全都销声匿迹,天地间只余咆哮的风。
风中盘旋着的,不知是地面的积雪,还是天上飘落的冰晶。
寒冷,黑暗,狂风呼啸。
就好像灾难片的布景成了真。
只消看一眼,纪凡的心便被恐惧攥紧了——除了融刻在基因里的,人类对自然的敬畏,还有难以言喻的担心和恐慌。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人类的智慧简直渺小得不值一提。
傅先生……真的还活着吗?
有那么短短一瞬,他甚至感到了绝望。
而身旁沉默的男人似乎习以为常。那人扬起脑袋,神色淡然,像是在倾听着什么。
半晌,他重新拉起纪凡,往某一个方向大步走去。
在这样的天气贸然离开庇护所,实在是非常危险的行为。
纪凡抿着唇,心中渐渐涌起了疑问。
……为什么?
这个人萍水相逢,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来帮他?
似是明白他的疑虑,那只冰冷的手紧了紧,随后,一个模模糊糊的男声传来。
“我希望你……能找到他。”
他停顿片刻,微不可闻地低叹了一声:“有时候,可能只差那么一点点而已。”
他的声音里有种说不出的悲伤,纪凡的心脏像是被缝衣针轻轻刺了一下。
风暴遮挡了视线,纵使有光,也照不出几米远。
许多困死在暴风雪中的冒险家,尸体被发现时,距离庇护所其实只有短短十数米而已。
偏偏就是这几米的距离,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可怕黑夜里,成了无法逾越的鸿沟。
生与死之间,只差了一点点。
纪凡沉默了。
两人走出一段距离,在一处边缘建筑旁停下了脚步。
小屋的侧墙恰好成了避风的港湾,可以让他们稍作休息。
“就在附近。”男人淡淡道,“快了。”
眼见着天气愈发糟糕,纪凡没法像他一样淡定。他脑中唯一剩下的念头,就是必须尽快找到傅明渊。
“别乱跑。”男人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拽了回来。
纪凡挣扎了两下,猝不及防被按住了脑袋。
“嘘。”那人压低声音,“别动,有声音……”
听见这话,纪凡立刻老实了,竖起耳朵,学着男人的样子努力倾听。
然而,除了永不停息的风声,他什么也没有听见。
“就在附近了。”男人却很笃定,“你喊一喊他吧。”
喊?纪凡面露为难,指指自己的喉咙,用力摆了摆手。
明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对方却神奇地看清了他的动作。那人思索片刻,说了句稍等。
他松开了牵着纪凡的手。
悉悉索索的摸索声过后,纪凡感觉指尖一冰,被塞进了一个冰凉的长条形物件。
那东西大概是铁制的,冻得人好像连皮肤都能被黏下一块。
这是……
纪凡摘下单边手套,仔仔细细将轮廓摸了个大概。
“吹。”男人扶住他的手,举到他唇边。
双唇触到那排冰雪般寒冷的琴键,纪凡愣了愣,条件反射地吹了口气。
“so~”
粗糙的音符颤巍巍地飘出几米,很快被风扯散了。
“再用点力。”
背后的人弯下身,双臂圈住了纪凡,冷冰冰的气息就喷在他后颈。
“含住琴键,对,裹住孔……”不知为何,说到最后,那冷肃低沉的声音竟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柔,“来,试试看。”
纪凡深吸一口气,用尽力气往外吹。
调子荒腔走板,一个音拐了三个弯儿,但声音却非常嘹亮。
“so——”
尖锐的啸声盖过狂风,像一枚响亮的哨子,不断回荡在旷野之上。音波刺透暴雪,撕开空气,被风送往更遥远的远方。
“继续。”男人道。
纪凡点点头,再次用力,吹出了一声悠长的琴声。
双唇被冻得通红,口中哈出的热气在簧片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就在这时,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像看见不远处有一抹耀眼的黄色一闪而过。
那是……
很快,积雪抖落了,底下好像露出了什么黄澄澄的东西,正努力往外爬,远看像一块皱巴巴的防水布。
这场景十分滑稽,但纪凡完全没有发笑,相反,他睫毛颤了颤,鼻子一酸,几乎立刻就想落下泪来。
无需催促,他将口琴举到唇边,一面拼命“呜呜”吹着,一面奋力往前跑去。
积雪足有大腿深,他摔倒了无数次,与其说是奔跑,倒不如说是狼狈地爬行。
一米又一米,纪凡总算接近了那条明黄色的外套。
被积雪半掩埋着的布料底下,是一个熟悉的人影。
看清了那张面孔,纪凡膝盖一软,整个人失去重心,摔倒在雪地上。
他甚至来不及起身,趴在地上挪了两步,最后用尽全力握住了从雪堆里伸出的手。
浑身结满冰霜的“雪人”抖了抖,使出一点力气,轻轻地回握了他。
直到这一刻,纪凡才觉得一颗心重新落回了地面。
他找到了。他的傅先生。
第77章 白玫瑰
纪凡伸出双手,连拖带拽,像是拔萝卜似的把人往外面扯。
情急之下,他爆发出了极大的力量,竟然硬生生把一米八几的傅明渊从雪堆里给拽了出来。
傅明渊滚了几滚,仰面躺在雪地上,轻微地喘着气。
呼吸声极轻、极淡,纪凡却立刻分辨了出来。
他将耳朵凑近了对方的胸腔,努力倾听——他还从没见过傅明渊这样狼狈的样子,僵硬冰冷,连眉毛上都挂着冰霜,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表明这暂且还是个活人。
纪凡难以抑制地恐慌起来,偏头叼下手套,手在对方脸上胡乱摸索,徒劳地想把体温传递过去,好让躺着的人看起来多一丝生气。
积雪被温暖的手指抹开,底下露出一张更显狼狈的,冻得青白的面孔。
纪凡紧咬着后槽牙,眼眶有些发酸,惶恐的感觉愈发清晰,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他的掌心里忽地闪过一丝痒意,似是被睫毛轻轻地挠了一下。
纪凡怔住了,慢慢拢起手指,覆在傅明渊脸上。
下一秒,他感觉那轻柔的痒意再度回来了。
对方睁开眼,试探着眨了眨。
醒了?
他立刻撤开手,凑到对方面前,细细端详。
只见傅明渊半睁着眼,望向上方,目光有些失焦,也不知究竟是看清了他,还是没有看见。
那一瞬,失而复得的快乐充斥了心房,心脏如一只小小的黄雀,不知疲倦地上下蹦跶。纪凡忍不住哼哼了两声,勾着手指,小幅度晃了晃对方的手臂,撒娇似的,盼着对方能快一点清醒过来。
半晌,傅明渊终于有了反应,浅色的眼珠转了转,视线定格,瞳仁里满满倒映着纪凡的影子。他缓慢吐出一口气,嘴唇嗫嚅,吐出了几个模糊的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