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番外(35)

妈呀,他就是头回接电话那个声音懒洋洋的小哥!我当时骗人说是“家属”,现在骗到真家属面前来了!宗叔正看着呢,我哪好意思应声儿啊,脸蹭的一下就红了。

我赶紧含糊过去:“啊,从南边过来赶路受累了。来来来,你先坐,我们慢慢聊。”心里有鬼,搬张待客的椅子吭哧吭哧搬半天,最后还是那小哥过来搭了把手。

小哥叫张文山,别看面庞青涩,军事技术着实过硬——他就是殿后的飞行编队里,被选出来开五代机的其中一人。也就是说,他与这次前线撤下来的所有伤员都曾是并肩作战、互为臂膀的关系。难怪愿意花费稀缺的休息时间,远远赶来探望。

当然他此来不仅为探视伤病,还带到了野战军那边确已证实、军部暂未通报的消息——展汪已经牺牲!

后续搜救部队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失踪的展副队长,半月前我方夺回阵地,对坠机区域展开地毯式搜索,终于找到了爆炸后的战机残骸。其中一架坠毁战机之中,明显有灰黑的人体组织残余。结合之前已经救回的重伤二人情况来看,剩下被困在战机中来不及逃脱的,就是展汪。

晚上,我独自一人躺在陪床上守夜的时候,在脑中静静整合信息,恍惚有些明白宗哥意识不清的情况下,仍在深层意识里上演着怎样的噩梦。原先猜想战争场面血腥,他虽然昏迷,记忆未损,兴许时常记起纷飞战火。现在看来不仅如此,宗崎的梦魇极有可能在最后一战,并且正因为狗哥挡下的那一弹。他尚且不知道狗哥身陨,就已经愧疚成这样,倘醒来知道了,又当如何?

Chapter 30

睡在陪床上的我,夜半听到响动,连忙起身到房门内间照应。站在房门口看,病床上的宗崎还保持着一贯的平躺姿式,睡相很克制。窗帘缝隙间透进的月光洒在他修长的身躯上,光影柔和,如同一幅精心构图的油画。不像我,睡熟时完全是放飞自我的状态,常常有大半截光溜溜的腿露在床外,被子凌乱如狗窝。

走近病床才发现,宗崎额角渗着冷汗,颊上血色褪尽。他肯定又被魇住了。

我在床边坐下,一手覆上宗崎的额头,一手撑着自己的脑袋,比一比,竟有些烫。想他的低烧症状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加上凑近后感受到他不稳的呼吸,我立即慌了神,意图去按床头的呼叫铃,喊值班护士来看看。

撑着他的床沿,探身去够呼叫铃的时候才注意到,他的右手死死攥着床单,指节都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宗崎这是?可以控制身体肌肉了?!

宗崎在梦里似乎很痛,也很紧张,右手抓住了什么,死都不愿放开。初时还能咬牙坚持,但随着痛觉的进一步恢复,他不得不靠梗住脖颈,才不至于痛呼出声。我在外面听到的窸窣响动,就是枕头顶到床栏的声响。他整个人的意识昏昏沉沉,像是飘在云端,又像是坠入了谷底。

大约疼痛难忍,宗崎再维持不住平躺的姿势,翻过身侧卧下来,猫儿一样弓起了背脊。他右手却依旧维持紧攥的原样,指节已经弯成不正常的弧度。再叫不醒他,我真怀疑他会捏断自己的右手。

我飞速按了呼叫铃,然后凭自己两条细胳膊勉力扳正了他的身体,又伸手去抠他握死的右手。宗崎的拳头铁块般坚硬,即便卧床半年流失一定肌肉量,他的力气也非我可比,我两手和他单手的握力对抗,骨头竟都像要断了似的。

我痛极了,心里埋怨医护人员怎么还不快来。就在此时,宗哥的右手突然松劲儿,我来不及高兴,就发觉自己的手指抠得太深,在松懈之间,整只手成团滑进了他的掌心。我骨头小,手本来就是小孩子模样,这下直接被他整个握住。他还是没清醒,只模糊感觉到又把到东西,有了新的着力点,右手便再次发力,将我腕关节与桡骨相接处攥得咔咔作响。

我泪一下子飚出来:“宗哥,你快醒过来,求求你,醒过来呀……”我这么喊着,实际却没抱什么希望,他魇得太深,昏迷太久,一息间怎会醒来呢?

所以当宗崎猛然睁眼,眼底一片迷蒙之色,有如大梦千年的山中烂柯人,我的眼神未必会比他清明。脑里心里只剩一个念头,他居然听到了我的呼唤吗?

宗崎先我一步回神,看见我跪在床沿上,脸凑得太近,以至于占据了他大半的视野。此时在他眼里,我面容的各处细节都被无限放大,满脸清晰的泪痕。黑发许久未剪,比之先前更长更密,温顺地遮在额前,一直垂到白床单上。

“阿相?”

——他舒展手掌,艰难启齿,音量却过头,在静夜里轰鸣的雷声一般。

我不合时宜地噗哈一声,破涕为笑。心想,在战地走过一遭的人,果然拥有了天然的嘶吼派嗓子。等我联想完不相干的,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宗崎他,真的醒了!

……

自宗崎被送回治疗,我想象过无数次他醒来的场景,没有一个像真实的这般兵荒马乱。

他清醒后起身抱住我,却因为长时间不活动,肢体乏力,不小心把我带倒在病床上。距离近得恰到好处,四目相对呼吸可闻,他本能地摄住我的唇。还没亲几口,被听到呼叫铃赶来的护士小姐姐撞个正着。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值班护士窘迫地假咳两声,呆站在门口也不是,走到近前来也不是。我听到咳嗽声慌慌然推宗崎,不敢使大力气,怕再给磕到哪里。他则是溺水后陡然冒头接触氧气的人,吮着我。如同吸取供养生命的气体,不忍离。

宗崎的气息让我昏昏然,他怀抱里的暖意更让我舍不得松开。口腔中残余柠檬味漱口水的味道,是晚上我喂完汤,用纱布沾着漱口水为他擦拭牙齿留下的。现在这气息,尽数交换到了我的唇齿之间。

说不清楚这个吻持续了多久,我没本事换气,亲到头都发昏,眼前也开始起白雾、闪白光。他放开我的时候,大约察觉片刻前激动过头,眼神有些躲闪。我却没空多看他,只顾在护士检查他体征的时候,忙着避开护士不时飘到我红肿嘴唇上的目光。

当晚拨通电话,告知苏醒的消息。宗家长辈闻讯急匆匆赶来,与他又是叙话又是复查,快天亮才消歇。宗崎一个久病的极虚弱的人,撑着不说什么,配合了所有合理的无理的检查,只为求在场众人几颗终日惶惶的心能够放下。事后他昏睡一上午,作息才渐渐调整回来。

复健是不可少的,宗崎接连几日表现得很积极。我逗他说:“你昏迷时数着日子呢,知道我要过生日,赶着就醒过来了。”他就笑:“是啊,算得正好。这些天专注练四肢力量,争取阿相生日当天抱起来转上两圈。”

宗崎不轻易许诺,但凡有言必会兑现。我的十九岁生日,果真得他一个凌空的拥抱。彼时屋外有滚滚春雷几声,屋内有似水柔光几目。处于此种环境,我以为恰完满。

自古以惊蛰为干支历卯月的起始。又说卯为仲春之月,卦在震位,万物出乎震,乃生发之象。今年生日与启蛰重合,仿佛冥冥中自有天定,预示着未来的起点正在此处。

然而这种想法,比之现实情况,乐观了不止一点。先不说宗崎的复健本该循序为之,起身抱我已是冒进,完全恢复实际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只谈最紧要的一点——我开始察觉到宗崎心理状况不太对劲,尤其在我们委婉告知他展汪的死讯之后。

宗崎不再像初到战场那样,懂得体察自身状态,及时寻求帮助;他开始效仿七年以前的我,费劲地隐藏起情绪的不对头、不舒爽。区别不过是,我躲避治疗的方式是直接发疯,他则不言不语。

他不说,我却有毅力问。到底不是嘴硬惯了的人,不久便也敞开心扉。我由此知晓,苏醒前的那个晚上,他陷入怎样一场幻梦。

脑内循环着展汪坠机前最后一幕——正是导弹在机身绽开、油箱轰然爆炸的场景!宗崎当时憋住嗓子里“狗哥,不要!”的呼喊,咬牙握紧操纵杆,带着严重受损的战机,做了一个理论上不可能成功的横滚机动,躲过第二枚导弹。

他永远记得,这关键的短短几秒,是展汪用机身挡出来的,决不可浪费!潜意识里觉得不能放弃,无论如何都不能!所以宗崎忍着剧痛一动不动,只是右手狠握着发烫的操纵杆,将手指抠进手套皮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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