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李敏写完病历跟李主任到手术室,手术已经进行到最震撼人的地方了。一团团沤在胃液里的棉花,从患者切开的胃里掏出来。味道之大,根本不是普通的无菌口罩能抵挡的。
墙上的阅片器上插着腹部平片,尽管早知道患者出现了腹膜炎 可能会有膈下游离气体了,但在膨胀的肠管里看到与胃里一模一样的阴影,李敏还是被震惊住了。
她忍不住侧头问陪护的那俩护士:“这人是今天上午才开始吃棉被的吗?”
那俩人这时候不像在换药室那么坚持了。其中一个嗫嚅:“今早查房发现他的被子被啃了。”
梁主任站在手术台上看王大夫和刘大夫动手,这时候忍不住叹息道:“有这张片子在,你们回去好好照顾他吧。他这事儿怎么看,也是你们的责任事故。”
“是是是。”俩男护理员的态度非常好,送到省院创伤外科这里来,就是院长指示奔着梁主任来的。虽梁主任大大方方地带他们进了手术室,让他们看到患者胃里的阵势情况,但看着王大夫操刀……他俩有些遗憾梁主任不肯做术者,可到目前为止,手术进程是很顺利的。
“一会儿得把肠子里的棉花什么的也掏出来,不然这肠梗阻解决不了的。”李主任走到阅片器跟前,仔细看了片子后说话。
“小李,病历都写好了?”梁主任问李敏。
“写好了。”
“想不想上台?”梁主任看李敏用手捂鼻子,就开始逗她。
“不上。”李敏赶紧摇头。这手术有什么好上的,一会儿味道更难闻。
从‘十一’后,创伤外科的手术量开始加码,每周六个工作日,基本上得五天有择期手术,夜班也经常要两三台的,科里人人都愿意减量一些,哪怕减为每周四个手术日也好过一点儿。
等看到王大夫开始寻找合适的“点”去掏“棉花”了,李敏立即跟在李主任的后面出了手术间。先回避一下,等会儿再进去吧。
*
们才出来一会儿,陈文强在院办开完会过来了。
“老李,里面怎么样了?”
“胃里的棉花都掏干净了,开始掏肠管里的。我看着份量不少呢。够他们忙的了。”
陈文强点头说:“他们院长打来电话,希望咱们省院能把事情给兜着了。”
“那就兜着呗。兄弟单位的。还能看着不管了。”
“就是啊。精神病突发症状,护士人数不足,自然照看不来那么多的患者。我听那院长向老舒诉苦,说他们医护比将将1:2。每年分去的护士倒是多了不老少,但调走的也多。最伤脑筋的是现在的年轻人,基本就是宁可离职也不肯在精神病院工作的。不管是大夫还是护士。”
“那谁也没办法了。做医药代表也是一条路,不是以前那除了国家分配的工作,就没别的挣钱活命的时代了。”
陈文强附和地点点头,转而问李敏:“小李,你怎么没上台?”
“我刚才在写大病历 还有首程等。一会儿他们写个手术记录 术后转院小结就可以带走患者了。”
“小李懂事,不然就得我写病历了。你也得和他们说说,术后把这患者看好了。别再出意外了。”
“嗯,我会和他们说的。”
*
汪秋云是在幼儿园放学的时候赶到的。她庆幸王大夫包了出租车。她迈着小碎步快走到女儿的班级,教室里只剩了屈指可数的几个孩子了。珍珠正乖顺地背着自己的小书包,站在黑板前排队等她去接呢。
“妈妈,今天老师表扬我了,说我睡觉时听话。”
“嗯。乖。晚上妈妈给你做好吃的。”汪秋云拉着捂得严严实实的女儿,小心地看着路,慢慢地往家走。
幼儿园就在这片宿舍区的忠心区,离她们租住的地方很近。娘俩很快就回到家了。她们住在一楼北向的房子,大房间和厨房都朝北,小小的厕所没有对外的窗户,是个两居室没厅的套间,只有摆着单人床的那个小房间有个挺大的南窗。
汪秋云恋恋不舍地看着这套房子,这曾经是邵铁柱心心念念要买到手 然后不告诉他家人搬到哪里住的房子。要是顺利的话,元旦前就要搬走了。
她在半旧的三角电饭锅里下了一碗淘洗干净的大米,然后剥了小半颗白菜,切成细丝,把那半饭盒的糖醋里脊摊平到已经开始收汤的饭锅里,铺上白菜丝,再撒上一点点的酱油。
“珍珠,妈妈给你找个新爸爸,好不好?”汪秋云把这一切做完,边擦手边低头问始终缀在自己腿边的女儿。
“那我爸爸,我们不要他啦?”
汪秋云蹲下和女儿的视线一平,她的手轻轻搭在女儿的肩膀上,看着女儿的眼睛平静地说:“要。我们俩把爸爸记在心里,和谁都别说。谁问你你都假装不记得了。就是和你大姨也不能说。能记住妈妈的话吗?”
小姑娘认真地点头,回身指着大屋里墙上邵铁柱的遗像问:“那爸爸的照片?”
“妈妈会收好的。等你像妈妈这样大了,妈妈再给你。你在谁面前都不要提你爸爸,新爸爸才会像你爸爸那么对你好。”
小姑娘是懂非懂地点头后问:“那新爸爸会给我梳辫子 给我买花裙子吗?”
“会的。”汪秋云嘴里答应着,心里却想着什么时候 该怎么让王大夫学会编辫子。
电饭锅跳闸了,汪秋云打开锅盖,香味在小小的厨房弥漫,沁人心脾。
※※※※※※※※※※※※※※※※※※※※
人生百态 这里+壹
*.
第215章 215 冬日1
妇产科的工作依旧按照出事前的程序进行。上级主管部门组织了二十几位专家, 突击检查了妇产科病房的每一寸空间和所有的设施,最后认可了李主任的所有努力。
让严虹说暖气片爆裂之事儿本就是突发事件,现在的妇产科都能算上是省城第一整洁的了。可这骄傲并不能替代妇产科被取消了十月 十一月奖金的沮丧。且恢复工作的第一个周六夜班就是她的,现在她的青黑眼圈, 无声地在诉说着她又是辛苦了一夜。
严虹有气无力地一下一下慢慢地往嘴里舀粥。李敏看不过去了,就说她:“彩虹儿,你再不快点儿吃全凉了。”
“唉。我一夜没睡, 现在吃不进去啊。敏敏,你不知道我只要一想到这俩月没奖金,我吃饭都提不起精神的。”
“你们科又不是只你一个人没有奖金,你就当要少买一件大衣了。赶紧把饭吃了, 不要一会儿躺床上饿得睡不着了。”
“我真吃不进去。”严虹恹恹地没什么精神。
“要不你把馒头放暖气上温着?”
“不要。一股臭鞋垫的味道。”想到暖气片上烘鞋垫, 严虹赶紧往嘴里塞东西。
“装饭盒里呢,又不是直接放暖气上。”李敏比她先回来寝室,见保温桶里装有满满的白粥, 桌面上有两个鸡蛋, 暖气上的饭盒里还有有两个半拉馒头。她就先倒出来一半白粥,吃了自己的那份早饭。
她早已经洗完衣服了。要不是想着先上床睡觉 还得听严虹进来的声音,就去会周公了。她掂掂暖壶里还剩有的大半瓶热水, 想到不能灌热水袋了,就对严虹说:“彩虹儿, 咱倆中午得去打开水。她俩早晨打的热水被我洗衣服了。”
“行啊。我下午也得洗衣服。”严虹剥了鸡蛋塞嘴里, 看着李敏从凳子上下来, 给闹钟定时上劲, 她感慨道:“我现在是真盼着早点有自己的家。哪怕在筒子楼呢,也能有个烧开水的地方。你说我们五年大学都过来了,现在怎么就不能用凉水洗衣服了。”
“以前一屋住11个人,就那几个暖水壶,热水够喝就不错了。那像咱们现在,早中晚各四瓶热水敞开了用。”
“是啊。也就是咱们屋的人勤快,开始就养成了一起去打热水 一起用的好习惯。”严虹抱着保温桶喝粥,喝了几口又搁下保温桶说:“我有时候睡觉前就想给自己下个尿管,冬天上厕所真遭罪。哎,你知道不,娜娜说医大女厕所抓到了一个男的。”
“我没听说啊。怎么抓到的?”
有关医大女厕所里常有男人现身的事儿,传说了很多年了。因为医大是男女混合住一栋楼。基本是一层楼住一个年级。女生住东边,用东边的水房和厕所,男生用西边的。几十年都平安无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