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对于老爷子的意义,实在是太重大了……”李烈叹了口气,转头对着孟惑说道:“是我李烈怯弱,还请孟小姐帮我劝劝老爷子。”
房间开着暖气,可沈泰依旧穿着厚厚的外套,咳嗽声让听着的人都心惊胆战。
张姨端着汤药,苦口婆心道:“老爷,您就喝了药好好休息一下吧,都坐了五个小时了。”
沈泰皱着鼻子一口气将苦药喝了下去,将空碗放到了托盘上。
“你忙去吧,我心里有数。”
张姨是个佣人,就算不赞同沈泰的做法也无计可施,只能摇着头退了出去。
沈宅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沈宽刚出事的时候,所有人的脚步都轻轻的,生怕发出声音打破宅子的寂静。
进了主楼,李烈也情不自禁压低了说话声。
“孟小姐,我还有事需要向老爷汇报,你先坐会吧。”
孟惑摇了摇头,跟着他一起上了楼。
卧室门只是虚掩着,孟惑用一根手指就推开了门。此时天还没暗,屋子里却只是开了一盏落地灯,让人瞬间恍惚,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孟惑,你来啦!”沈宴的眼神刹那亮了起来,然后许是想到了之前要找她玩的承诺,沈宴羞涩地抿了抿嘴角,“快来坐。”
“沈宴,陪我去看看花好吗?”孟惑轻声提议道。
他的眼神落在了桌子上的电脑,孟惑清晰看到他的纠结和烦恼。
“恩,好。”
得到了肯定答案,孟惑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玻璃房的鲜花有专人照顾,姹紫嫣红的不像冬天。
孟惑拿着剪刀修剪枝丫,端详了一圈才拿给沈宴面前,“好看吗?”
沈宴弯了弯眉,“很好看。”
“可你的眼神告诉我一点也不好看。”孟惑沮丧地放下盆栽,瓮声瓮气道。
沈宴有些挫败,不知道怎么安抚垂头丧气的小姑娘。
“回去吧,我知道你心思不在这。”孟惑顿时兴味索然,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沈宴蹙着眉,连找个解释的说辞都做不到。
孟惑说的没错,他的心思不在这。哪怕馨香扑鼻,满园花开,他满脑子却是刚学会的术语,还有枯燥的数字和公式。
怒气腾腾从玻璃房走了出来,孟惑直接杀到了书房。
“沈爷爷,我有话想跟你说。”
孟惑的表情十分认真,像是你拒绝她也不会离开的架势。沈泰愣了下,敛眉朝着李烈点了点头。
经过孟惑身边,李烈眼神亮亮的,无声给她打气。
厚重的门被合上,孟惑才嗅到了空气中似有似无的苦味。
“小惑,你想跟沈爷爷说什么呢?”沈泰面上是慈祥的笑,满脸的皱纹和蔼可亲。
惨白的肤色,黑暗的房间,黯淡的眼神……无数个场景犹如走马灯,不停地在孟惑脑海闪现。
这和那个地下室有什么区别?不过是另一个稍显华丽的牢笼罢了。
“沈爷爷,请你放过沈宴。”孟惑一咬牙,说出了这句沉甸甸的话。
“你这是什么意思?”沈泰敛了笑,苍老的面容不怒自威,颇有几分吓人。
孟惑没有害怕,开了口剩下的话像倒豆子一般撒了出来。
“你有问过沈宴的意愿吗?我觉得他一点都不快乐,你这是强加自己的愿望给他……”
“够了!”沈泰高声呵斥道,吓得楼下擦拭瓷器的佣人失手打破了一个清朝的青花瓷。
佣人手脚冰凉,像个傻子一样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李烈挥了挥手,示意她赶紧打扫干净。
佣人这才找回理智,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去找垃圾桶。
“李先生,我们真不用上去看看吗?”张姨愁容满面,两只手放在身前紧紧搅着,无措的将视线放在李烈身上。
“不用,我们等着就好。”李烈表情严肃,压迫的张姨不敢出声。
二楼书房。沈泰睚眦欲裂,浑浊的眼珠变得猩红。他厉声呵斥道:“孟小姐,这是我们沈家的事情,请你注意自己的身份。”
许久没人敢用质问反驳的语气跟他说话,沈泰吹眉瞪眼,气得手指都在发抖。
“如果没事的话,孟小姐回去吧。”沈泰从鼻子发出一道冷哼,偏过头下了逐客令。
“沈爷爷,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孟惑不退反进,小步走到了沈泰跟前。
“你知道吗,沈宴喜欢阳光,花朵,微风,还有自由。”
“他侥幸从地下室来到了地面,还来不及欣赏这世间的美好,却要因为你的意志而放弃那些。他要学习,拼命的学习,甚至还不一定能够达到你的要求。除了空间从逼仄的地下室扩大到沈宅,他依旧是生活在牢笼里。”
说到后面,孟惑的声音越来越轻,可话语中的指责愈加有力。
沈泰满腔的怒火一下子被浇上了一桶冰水,从头到脚都是刺骨的寒意。
他眼神慌乱,不知所措,厚重的外套和暖气都驱不散从骨子里冒出的冰凉。
从火灾开始,他短暂的为沈宽和沈斐伤心,可更多的是为沈氏的忧虑。听说消防员从地下室救出沈宴,他第一反应也不是担心他或者憎恨儿媳妇,而是告诉自己,沈氏还有希望。
“沈宴是您的亲孙子,你只想过要把沈氏给他,可是对于一个孩子来说,长辈的爱才是最珍贵的呀。”孟惑垂下头,淡淡说道。
这句话犹如一个巴掌,响亮的落在了沈泰脸上。他面红耳赤,想要喊孟惑闭嘴,想要她滚出去。可最终,他只是浑身无力地瘫软在了椅子上。
下了药,可见不见效因人而异。孟惑恭恭敬敬给他鞠了个躬,“对不起,是我逾越了。”
说完,她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将思考的空间留给了沈泰。
“孟小姐。”瞧见孟惑下来,李烈赶忙迎了过去,“怎么样?老爷是什么反应?”
“不知道。”孟惑摇了摇头,哑声道:“只能等时间告诉我们答案。”
第 31 章
书桌后,耄耋老人头发花白,如果不是眼底的湿润,还以为他在安详。
“老先生,该吃饭了。”
“李烈,你跟她是一个想法吗?”沈泰宛如行尸走肉,蠕动着嘴巴问道。
李烈一惊,迅速弯下腰去,“对不起。”
“就连你也是这么想。”沈泰转动了下眼珠,整个人迟钝无比。
“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无比明白我是什么样的人。可你也觉得我做错了啊……”珍珠无光,沈泰像个灰扑扑的木珠子,没有生气。
“我不觉得老先生做错了。”李烈一字一句咬得清晰,“我只是心疼沈宴少爷罢了。”
“您是他唯一的亲人,如果再不珍惜剩下的时间,我害怕他永远也体会不到亲情的滋味。”
沈泰的身影又佝偻了几分,他挥了挥手,“你出去吧,让我好好想一想。”
说是好好想一想,早在孟惑控诉这不过是另一个牢笼的时候,沈泰就知道自己错了。
回望这一生,沈泰忽然觉得没意思透了。偌大的沈氏又怎样?他不还是一日三餐,一晚只能睡一张床。
沈宽对他不像儿子,更像是一个不争气的下属。他骂过、呵斥过,就是没有好好夸奖过。就连沈斐,他对他的满意也不过是因为他优异,自己觉得他能好好接班沈氏,不辜负沈泰的心血而已。
那个孩子,敬爱过自己吗?沈泰想问自己,却发现无法信誓旦旦地给出肯定回答。
时间就像黄沙,一捧捧堆在身上。百年之后,除了沈宴,他连个祭拜的人都没有。
就这样,他还是没有醒悟,一味地想要沈宴努力,努力,再努力,去达到他的标准。
那个可怜的孩子,就连A市都没有好好看过啊。
滚烫的老泪从浑浊的眼落下,沈泰有了答案。
接到沈泰电话的时候,沈钰第一直觉是担忧。郭子高跟华雄分崩离析,同时也跟沈泰撕破了脸,这段时候他不断游说股东还有一些高层,试图逼迫沈泰早日定下继承人。
沈钰不知道沈泰对此了解多少,不过他清晰明白自己这个叔公不是等闲之辈,就算待在沈宅大门不出,相信他也有耳朵和眼睛知道外面的一切。
“去啊,为什么不去?”孟成安瞧不上年轻人的瞻前顾后,嗤声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不是输就是赢,躲也躲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