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课以来,他从没登过战场,帐号始终保持在事情发生前一天12场连胜的退场记录中。
胜利也好,失败也好,现在白散都渴望回到战场,念头一晃而过,同时升起深不见底的不安。
与在校时心态截然相反,他有了充沛的时间,却再做不到无忧无虑打游戏,即使片刻玩乐。
他时常恐慌着就此落下学业,使父母的期望落了空,更怕有一天会后悔,今天喜爱的游戏成为明日难以接受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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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天后。
白散第三次进社区医院,他在开门前十分钟下楼,到时却算不上早,口腔科等候室里的两对沙发座已经满了,都是老年人。
事实证明,江医生十分可靠,上次来口腔科可没这么多人,白散自动忽略节日原因,再次肯定了自己的明智选择。
“——您好。”
“哎,这回可算是来看牙的吧,”护士放下材料,看着他裹得像个小粽子似的点了一下脑袋,笑意盈盈,“我就说你今天得过来,有点晚了,得排队等会儿。”
白散领了号码牌,“谢谢。”
数字5,是一块从立在墙边的小白板上揪下来的方块磁石,丑丑的。
治疗室门开着,正对办公桌,他转身间隙紧紧望着地面,一眼没敢瞅,上次偷瞄留下的阴影还在,江岸的可靠不影响他的害怕。
等候室没了空座,幸好门外靠墙设有一排座椅,白散手里攥着微凉的号码牌走出去,脚步一顿,发现和上次来有些不一样,墙中央多了件四字横幅。
上书:天道酬勤。
护士跟江岸打过招呼‘要离开会儿,去趟库房取材料’后走过来,双眼弯了弯,“写得怎么样?”
乍看这几个字,属实平常,没什么感觉。
白散自己字丑,歪歪扭扭,像乱糟糟生长的小草,对书法也是一窍不通,只有能认得出来与认不出来之分,不太会评价。
倒是护士这话问得有点意思,他开口,“我看不懂,是您写的吗?”
闻言,护士乐不可支,敲了一下他的头。
“我哪有这种水平,是江医生的练笔,院长趁他前几天去参加研讨的工夫,特地从家里翻出来送我们装饰的,国书协理事的水平,每个科室都有,大方吧。”
社区医院的前身是售楼部,夏天才入驻,各种设备搬进来没多久,空荡荡的,拿书法装饰也算正常。
白散有次来买药,恰巧见院长一行人检查部门,与市第一医院院长是一人,姓江。结合护士的话,这才发觉原来和江岸是父子。
他捂着被敲了一下的脑袋,还没明白透,小声询问:“国书协理事是什么……”
“国家书法家协会理事长。”
“……”
怕是个假的。
换位思考白散想了想自己的字,抿着唇,还是很好奇,悄悄问:“看到自己的字挂在这里,江医生不会害羞吗?”
“你可以去问一下喏,”护士朝治疗室挤眼,“不过,我觉得不会在意,原来接诊的是个女医生,临产休假呢,最近调不开人手江医生才来帮忙,总够待不到一周,下个月女医生在他就不来了。”
“噢。”
他给新进来的病人让了下,回头盯着墙上的字看了一会儿,依旧平淡无奇,没看出花来。
时经半年,白散在江岸的书法室再次见到这四个字,不是烫金纸,没有裱晶框,边角随意压着几道折痕。突然他移不开眼,晃过浅默浅出的难过。
白布疏朗,笔格滚烫,每一画都是践行者的精神。
一号病人出来,二号病人进了治疗室。
白散等得心慌,仿佛死神提着镰刀一步步走近。他拿出手机一堆乱点,看什么都没耐心,烦躁得想转圈,最后在社区论坛搜索江岸,试图找些患者夸奖医术高明的留言,缓解紧张。
没有相关信息。
贴吧,博客,网页……全部没有关于江岸的一丁点记录,白散茫然,就算是山顶洞人都会在互联网留下痕迹,江岸连山顶洞人都不如!
十分钟后,江岸战胜了山顶洞人,白散在外网搜到了二十几篇江岸的学术论文,全部是sci刊登,别人转载。
他坐在科室外正对门口,一眼能看到里面的情况。二号没出来,依旧在诊疗室。感觉还要等好久,他想回家了,干脆下午再来,可是又有点不想放弃,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坚持到了现在。
陆续有患者进口腔科,几个见人多,就走了,还有一些选择留下,自己拿起号码牌,把角落里套在一起的小凳子挪出来坐,白散刚才看到了,没拿。
此刻等候室不算挤,但也不宽松。
江岸偶尔会出治疗室,从柜里取出要用到的材料,他戴医用口罩,专心做手中事,视线不偏不倚,不多停留在外,也不言语,一眼望去只觉严苛肃静,半点不容置喙。
二号出来,三号进去。
很快了,马上就要轮到白散,他又开始紧张了,衣角揉得皱皱巴巴,垂着头努力阅读江岸的论文转移注意力。
晦涩难懂外,很多专业词需要现查,论证从一个点跳到另一个点,比跳跳棋图纸都丰富。
白散看完比没看还懵,再抬头,四号已经进去,下一个是他,意识到这个问题,他一会担惊受怕,会不会疼,一会兴高采烈,看完就可以回家,不用坐在这里咸鱼。
随着时间缓慢度过,白散心跳越来越快,似乎下一秒要蹦出来,他手心冒出一层汗,坐立不安间站起身,快步走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双手浸着冷水,自我暗示放松放松……
再次到候诊室时,四号刚出来,白散顿时松口气,没有迟到,没有让人空等,他胸口剧烈起伏着,低头放下挽起来的袖子,刚才调整好情绪从洗手间过来时太急。
号码牌现在摸起来热乎多了,他紧紧攥在手里,平复着呼吸走向治疗室,忽然停下脚步。
坐在办公桌旁的人率先一步进了治疗室,白散听见那人热络地讲着自己的情况、问价格。
方块号码牌坚硬,四个小角陷进手掌心,他瞬间反应过来,猛地伸开手指。
“啪”的一声。
号码牌掉落地上,响动掺杂在一室谈笑里,不算突兀,白散瞅了一眼留在手心的四个小红点,蹲身去捡。
有点像考试后等待分数下来的状态,暴风雨前的宁静。不管怎么说,他还能再逃避一会会儿,此时是快乐的。
白散没再到门外等,他紧张得出了一身汗,脱下棉服,团起来抱着坐在候诊室内。
周围患者你一言我一句唠家常,无非儿子女婿如何如何,都是年纪很大的人。有三四个年轻人和领着孩子的,也在低头刷着手机。
白散摸了摸号码牌,四个边角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锐利,圆乎乎的。他耷拉着脑袋下巴枕在衣服上,一动不动望木地板迂回曲折的纹路,他想回家了。
那人没用多长时间,很快出了治疗室,还带着笑,白散两指戳了戳嘴角,希望自己也可以做到。
他站起身,把抱在怀里的棉服放在小凳子上,一转身,一大一小两道人影从面前经过,小孩子声音稚气,“江叔叔,我又又又来啦,妈妈夸我最近刷牙很棒喔!”
白散默默抱起棉服团,蹭一下脸颊,蹲回小凳子。
他把号码牌放在扶手边,数字5朝上,这样很容易注意到,大家应该都能知道了,下一个就下一个吧,很疼就很疼吧,他想回家了。
小孩子蹦蹦跳跳出来时,白散正窝在棉服上发呆,回过神,见一个拿着8号牌的人走向治疗室,他马上皱起脸,有点生气,很凶地对8号说:“看,我排在第5个,您等下再看好不好?”
8号不乐意,“7号那对母女出来了,不就是我8号了,干嘛要等啊。”
周围之前与8号唠嗑的人纷纷附和。
“可不是么,你又是哪从冒出来的5号?”
“前面的早看完走了,要不就是待不住,不排了的。”
“会数数吧?你掰着指头数数看,7后面是5,还是8?”
“哎,我记得你,你刚才不是有事出去了,不排了吗?反正这么长时间都等了,也就我们这几个了,你再等会儿,也就一个小时。”
他们每个人进等候室都路过门口,哪怕在室内也能看见,白散不觉得自己是冒出来的。他一直守着号码牌,中间是去了趟洗手间,可人有三急,应该是可以理解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