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换身黑衣,留了一张字条,说去见林光阴的家人,便离开。
距离葬礼还有两天。
‘坐61路公交车,到百货大楼前一站下车,街对面那条小巷子最里间就是我家。我小时候特别不理解,我家又不卖酒,用得着住得那么深的巷子么……’
这是林光阴说过的话,当白散坐在61路公交车上,望着窗外一闪而过又连绵不绝的街景时,忽然想起。
对于林光阴的离开,他以为自己很平静。
总会死的,不过是先来后到,甚至有段失眠夜里,他一度认为自己会走在林光阴前面。
父母后面有块空地,那里临山,每年到了夏天,树木葱葱郁郁,有蝉鸣,有鸟叫,有清晨含潮的雾。
或许没了希望,卖出了匕首,他也就葬在那块空地,安安静静度过百年。
死是一个很轻的字眼,连死亡这件事都只是一瞬间,而当时的他还不知道,留给生者的是一段戛然而止的记忆。
将在往后数年里不经意的瞬间浮现眼前,一段路,一张相似面孔,一首歌,小习惯,旧物,又或是达成一件人生喜事,料想身边人。
这些小事件像一个又一个小石阶,总要跌倒,总要爬起,继而重复着过程。
他在这近似于失去感知的麻木中,才刚刚察觉到心间的褶,跌倒在一个小石阶前疼得喘不过气,往后,还需经过许多。
到林光阴家之前,白散先去趟银行,把钱取出来,提前给帛金。在输入密码时他正通着电话,问林光萱现在去方不方便,再抬眼怔住。
“当然方便啦,你找得到吗?要不要我去巷口接你——散哥?”
【账户余额 50000.00】
白散到现在还能记得那天的画面,他犹犹豫豫伸出三根手指肚,江岸的手指拂过他发根低声应下。
当他迷失在黑色森林,周遭晦暗无光的时候,总能遇到穿过重重迷雾而来的人,他执着火把,是光的方向。
“散哥,你那边能听到吗?”林光萱稍抬高声音问。
白散哑着声音应下,挂断电话,取出银行卡,他盯着看了很久,最后小心地收进钱包。
推开门他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怕不安全,停在马路边取出银行卡,想了想,藏在背包夹层里。
过十字路口,他忽然想看一眼,又费劲地掏出银行卡,握在手心里,攥得紧紧的。
两年后,哪怕白散的银行卡里已经有了百十倍的余额,他都是随手扔进抽屉说丢就丢。那天下午那一眼,老来都不能忘。
林光阴的葬礼如期举行,办得很体面,白散准备了一个花圈,上三炷香,鞠三躬,全程不失情绪,并且在林光萱失声痛哭时,送去纸巾抚着她的背悉心安慰。
直到离开时,林光阴妈妈递给他一个很大的纸箱,里面装满了自家做的食物,七八个玻璃罐堆在一起,甜藠头,糖醋蒜,栗子糕,琥珀糖……都是他喜欢吃的,却也太多了,行李箱装不下。
白散眼睛弯了弯,朝纸箱里瞅瞅,“阿姨,我拿两罐就行了,这么多吃不完,留给光萱吧。”
“都带上吧,你慢慢吃,”林光阴妈妈顿了顿,声音微颤,“这些都是光阴在时,准备做完给你寄过去的。”
白散沉默了,他深深鞠一躬,双手接过纸箱。
七个齐齐整整的玻璃罐,满得拧开盖子后,糖汁能溢出瓶口。
第八个玻璃罐,尚且三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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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过后,即将返程。
江岸在第一天上午带回一台笔记本,一直忙着开视频会议。白散也只第一天敲门去蹭了个快网,之后单独去趟林光阴墓前待了半天,回来就一直缩在自己房间长蘑菇,等明天回北城。
半夜醒来,再无法入睡。
他登上论坛帐号,遇到一个刚接触战场不久的新人,他充满对战场的狂热,和对sun这个帐号的追捧,愿意对天发誓。
说,接到匕首后绝对不会再有第二个武器,也绝不会使匕首蒙尘,一定全力以赴带着他的匕首在下一届新星赛上大放光彩。
白散当时没回复,本来一句接一句的聊天突然断开了。他控制不住地朝后仰去,整个人陷进靠垫,怔怔地望着身侧的灯。
等待骤然升起满腔情绪的冷却,仅用五分钟。
他再次拿起手机,点开对话框,回复新人发来的满屏问号。
-不好意思,我刚才有点事。
最终,他以六万和新人敲定价格,答应回北城后把匕首发出。
早晨七点,远处天边渐渐明朗,白散熄灭亮了半夜的灯,无所事事,又一次检查行李箱,拉上拉链,就在这时,听到叩门声。
江岸换了一身衣服,带着淡淡的须后水的气息。
“出发前,先去吃早点?”
白散并没有什么胃口,但他点了点头,乖乖跟着江岸出了酒店,只睡了三个小时的脑子还是昏昏沉沉的。
以至于,在面馆里,他从江岸背后探出脑袋望见厨房里的拉面师傅,额头抵着江岸的后背,突然败兴地说起小学时。
那时有家常去的小面馆,他和林光阴会在那里解决午饭。
店长是个老爷爷,每次他们去都会加料,有时候是牛肉片,有时候是豆腐干。
后来学业重,每天都是学习学习学习,他们渐渐不常去了。上次去还是初中毕业时,老爷爷说以后可能没办法继续做了。
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江岸转过身,拍了一下他的肩,“今天回去看看。”
“上午就出发吗?”白散问。
他不是很喜欢地推了推凉菜碟,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菜,拿起筷子只夹了一根豆芽,一点一点地嚼着。
反正江岸总能弄到票,原本订好的航班估计已经无法空出双人座了。
江岸沉吟一声,“下午吧,两点走。”
“哦。”刚好补个觉。
白散挑起一根面,细细嚼着磨时间,小半碗下去,咬完半边排骨,才恍然惊觉不对,小声问江岸。
“我点的是西红柿鸡蛋面,怎么会有排骨,老板不会是上错了吧?”
说完,他往放在桌边的小票上瞅了一眼,径自点点头,没错,是西红柿鸡蛋面。他挑起一筷西红柿,一块鸡蛋,又点点头,是西红柿,是鸡蛋。
江岸撑着下巴失笑,“等下记得跟店长道谢。”
白散茫然应下,鼓着脸颊,望望旁桌的西红柿鸡蛋面,又瞅瞅自己的豪华版西红柿鸡蛋面,瞬间想起刚才点单时的一番话。
他趴到桌子上,跟江岸对暗号似的眨了眨眼,江岸颔首。他突然发现虎背熊腰的面馆老板是个很可爱的人。
可爱的人都喜欢吃小熊软糖,他把今日份的草莓味小熊留在了票面上。
回到酒店补完一觉,已是下午三点差五分,他手忙脚乱收拾好自己推着行李箱抱着纸箱,去敲江岸房间的门。
江岸并没有走,刚挂断一通电话,开门见他,神色如常,“不急。”
出了酒店,白散才知道是怎么回事,江岸找来一辆车,返程不打算乘机了,什么时候走都可以自己决定。
他松了口气,把行李箱纸箱放进后备箱,还是昏昏欲睡提不起精神,刚拉开车门,见座椅上有一个带盖的透明活体盒。
盒中水半满,装了一条小金鱼和一条小黑鱼。
它们傻傻乎乎地黏在一起,畅快地游来游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应该写个小剧场,《江医生下水捉鱼记》
en 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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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活体盒不大, 两条小鱼吐着泡泡,形影不离,经常傻乎乎地撞上透明的盒壁, 跟白散大眼瞪小眼。
他调低座椅, 高高举起活体盒, 望着在并不强烈的光照下,里面仅有的两个居住者同时摆起尾巴,明亮的水波层层翻开, 一时竟晃了眼,心里也被轻轻触碰,像沿着屋檐滑落的雨点湿了的肩。
其实他也没有很想要。
在深广的湖水中途经多少怪石草甸,蝉鸟虫鱼, 能不忘记对方,能数年如一日平平静静相伴着固然好, 但也知道是不太可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