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不乐(50)

璇初想挽留,怎么也张不了口。

青萼从帘内出来,想抱住他,璇初挣脱,大步往里走。

长乐回到自己的房间,只觉得寒气阵阵。

“你没必要再说些什么。”

金环停下劝阻,安静地陪伴她。

此刻,长乐的脑海里不断涌现着回忆——十四岁的缄默与懦弱,十七八时的忧悒与仇恨,哥哥、四哥、母后以及姑妈一个个打退了,却又扑了回来,奔腾不止。

她感到寒冷,胸口宛若沉淀着石头。

“殿下?”

长乐抓着金环手,大咳了起来。

躺在床上,梦中的一切仍未放过她,她无数次梦见她的珍宝又无数次地梦见他被夺走。

她猛然睁开眼:“不,我不会成为她的,我不会的。”

金环握住长乐的手,一次次顺着她的话说。

渐渐她安定下来,怔怔地问:“……人为什么要长大呢?”

翌日,长乐生病的消息传到璇初耳旁,他犹豫了几刻后命肖望带去补品,奏疏还未看完一本,肖望连人带物一起滚了回来。

肖望:“殿下不允许外人进去,说要静养。”

璇初勃然大怒:“她又是这样,同样的圈套父皇踏进去过,我也会踏进去吗?她不理我,我也不会理她!”

肖望缩着头,一声不吭。

冯腾递来信函:“圣上,沈家老夫人病逝了,按照礼法应葬回葭西。”

这话像是点触到璇初某处内心,他否决:“到底也是半个皇亲国戚,就葬在都城郊区。”

“事情如何了?”沈源嘉拄着鹤嘴杖问。

沈玦摇摇头。

“听说宫里头的人生病了。”

沈玦仍是无动于衷的模样,沈源嘉不免有些烦躁:“就是她病死了,想必她的好侄儿仅能做的便是为她送个孝子下去。”

“族长,置之死地而后生,我从未想过令他们和好,有时候越是分离越是想念,就算她死了……”沈玦转过来,脸上的阴晴不明,“对我们只有好处。”

“所以下一步你想……”

沈玦轻笑:“还不是时候,她厌恶所有的反复,包括反复的痛以及乐。”

“到底也是喊了多年的母亲,你可忍心?”

“她从未将我看做孩子。”

过了七天,八天,依然杳无音信,依然闭门不见。

璇初从最初的担忧逐渐转为愤怒,他不明白为何自己要如此委曲求全,如此低声下气。

“这全天下是不是就她说不得?”

青萼擦着璇初脸上的泪:“殿下的性子就是这样,什么都要顺着。哪怕你皇奶奶说她两句,也能赌气一天不吃不喝的。初儿,莫伤心了,你多去看看她,和她道个歉就好了。”

璇初见不得青萼在自己面前哭:“父皇顺着她,人人顺着她,但不代表我就要如此。她教导我时又哪里顺着我了?做人要公正,我也不会顺着她,母亲莫哭了,再哭就像核桃了。”

青萼破涕为笑:“可她到底也是养育你多年呀,虽不是亲母也尽了养育恩,朝堂上上下下的那些人怎能不写那劳什子的奏疏来劝你?”

“我让肖望扔了便是,见不到自然心不烦。”璇初安慰青萼,“母亲莫担心这了,等我彻底亲了政,那些人又怎会想起姑妈呢?”

璇初又说些话哄她开心,甚至偎依在她怀中。

天空刚破晓,宫门外响了敲门声。金环命人打开,进来的正是冯腾。

金环批着外衣问:“冯公公这天刚亮,殿下还未起呢……”

刚踏进去的脚又伸了回去,冯腾道:“殿下这几日可好?若有什么吩咐只管招呼我……既然殿下还未起……我就……”

金环瞧出什么,将他迎来进来:“虽是夏月,昼夜之分还是阴凉,不如公公进来等等。”

冯腾拱了手,刚随了金环走半刻,主屋渐渐亮起了灯,长乐醒了,无法只得去请安。

走进房间,一眼就看到那张纤弱而平静的脸。

长乐蕴含着的美貌此刻附着着一层摇摇欲坠的神色,流动的苍白与忧悒仿佛荒原中的古月。他不知怎么,想起了太子爷,亲兄妹终究是亲兄妹。

看得出,她在等他先开口说话。

冯腾也不像隐瞒什么:“圣上派我来伺候殿下,若殿下有什么缺的只管吩咐奴婢。”

“谁替了你?”

冯腾感慨她的敏锐:“圣上近日心喜秦宏。”

“还是个小孩子。”长乐吩咐金环好好安顿冯腾,起身想进里屋却被冯腾喊住。

“殿下,圣上只是一时愤怒。”冯腾越发觉得自己胆子在这刻快被撑爆了。

可惜最后长乐仍然未说一句话。

“冯公公,这边请。”

肖望恭着身子呈上纸条。

璇初盯着那张纸,细细地读,情绪难以稳定下来:“她仍然将我当做小孩子!我所做的在她眼中仍是最可笑最愚笨的!”

他的胸口在不断起伏,猛然间将案桌上的一切扫下,瓷瓶碎了一地。

“这是我最讨厌的话,我讨厌她。肖望,我不想再看到一切关于她的东西!”

肖望跪在地上。

回到里间,璇初疲惫不堪,秀美的双眼挂着血丝,却毫无睡意。

他打开窗子,仿佛看到无数青黑色的头正朝这边俯视着,嘲笑着他身为孩子的愚笨。

“她一边责怪我是个孩子,一边又想将我锁在孩子的天地中……”

不知何时而来的青萼从身后抱住颤抖的他:“我的初儿啊……”

“母亲……”

趁着他的盛怒,青萼像是蛇吐着信子:“她就是如此的狡狯,总是以捉弄人的心来戏耍着你的父皇,表面上优雅依人,心灵深处却乐于看到别人为她而毁灭。我的初儿,不要再被她蛊惑了,不要像你的父皇那样……”

璇初扬起干巴巴的面孔,冷峻地看着她:“母亲,你可以走了,我要睡了。”

青萼踉跄地远离他,甘美的想象被打碎。

“殷家今日即将离京,母亲若有什么话可吩咐肖望带去。”

予微云

从那天起,长乐与璇初没了来往。

原本庭院的水缸中游来游去的鱼已被早早清走,徒留一坛坛清波。

金环将一封信交给了长乐:“章太傅来的信。”

长乐未看一眼,淡淡地道:“扔了吧。”

当日下午,明乾殿架起了火盆,肖望当着璇初的面将旧物一一投入火盆。

那么大的阳光下,璇初偏要看着,难免被烟雾扫过眼睛。

肖望手下的动作不停,心里却想着来场雨最好不过了。

火仍然在燃,无人敢看那张被火烤得发烫而流淌着泪珠的面颊。

太阳依然按照它的惯例进行着东升西落,周遭的人也扮演着固定的角色。

“殿下……”金环摇了头。

“说着要我回寺里做个尼姑,又偏不允许我离开,执拗的性子真是头疼。”长乐看向金环,“在母后心中想必我也是这般。金环,我像母后吗?”

金环低着头:“殿下更像孝宗皇帝。”

“母后也说过我随父皇,但我却觉得越来越肖像母后。我总是想将初儿看做独属于自己的珍宝,做着往昔母后曾做的事情。如果我不放开,我想我会和她一样踏上那样的道路,成为一个偏执的疯子。”

“殿下不会的。”

长乐泛起笑意:“我确实不会,因为我继承着父皇的自私。任何动摇我的,任何掌控我的,我将永远厌恶以及摧毁。他说出那样话,初听时很刺耳,再想时却觉得一身轻松。这些年我得到什么,又在失去什么呢?”

她在辉映着亮丽烛光的屋内望着门外昏暗之中的物:“沈玦做错了事,我想着保他,因为我离不得沈家;秦宏须臾奉承使我不得不忽视那些宦官的腐败之心。我的手在沾满鲜血,我的心在逐渐偏离,我的每一步每一个想法不是最初的公正而是为了他,为了皇室,为了大鄢……但这样自以为是的爱从未不是没有索求的,我索求着他对我的认可,那是心中唯一的美好。可惜自以为是终究是自以为是,归根到底,我不再是我罢了。”

长乐拍了拍金环:“如今,我回归我的平静,他靠近他的成熟,这样很好的。”

金环仅仅是瞧着长乐,仿佛刚刚窥视到水面上的涟漪,又仿佛看到清澄的水底。

“事实上,殿下索求的从未是他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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