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不乐(35)

长乐愤怒地道:“我不会将你葬到姑妈的旁边,因为你不配。”

嵇起予道:“我和她的确不被世俗容忍,但我和她并没有错。娴娴,当你遇到爱情时,你便会品尝到它的美好以及接踵而至的锋芒。”

手中的剑在颤抖,她凝视着眼前的这个人。

他一把抓住剑:“娴娴,如果你想要夺回属于你的一切就去南山,那里有你姑妈留给你一切。”

剑被他插入自己的胸膛。

长乐慌乱地捂住他的伤口,满手的鲜血。

“你和她太像了,连即将踏上的道路也一模一样。”血从他的嘴角流下,“娴娴,我很抱歉没有阻止你嫁给沈霄佑,我不知道将他逼离葭西会令你经历这样的命运,我真的很愧疚……”

“太医!太医……快来救救他……”长乐如同幼兽发出近乎呜咽的声音,她紧紧拥抱着他,“我和她不一样,我永远无法像姑妈那样勇敢,老师……”

老师你何时才能看到我,而不是从我身上看到姑妈?

这是她第一次紧紧地抱着他,拥抱着自己永远埋葬的暗淡的爱恋。

屋外起了嘈杂,冲进来的人被这样的惨状震惊,一人快步走向长乐,将她拉离。

“殿下……他们已经去救了。”

长乐靠在金环的怀中,默默注视着那逐渐流淌的血液,她的内心也在一步步变得浑浊。

她一直以为自己有足够的仇恨、足够的坚强,去能面对所有的狂风暴雨,然而当残酷真的出现时,内心的懦弱和胆怯再次将她占据。

若那把剑对着璇初时……

她的手在发颤。

永远无法再一次经历炙热在她手中丧失温暖的情景。

“够了,够了……”

为何要让她这样的一无用处的人承担所有的重任呢?

为何不能让她安静地待在阴暗的地方呢?

为何没有不下场雨呢?

她需要一场将她彻底淹没的雨,一场让她可以尽情哭泣的雨。

盛夏的阳光热得灼人,她从不断鸣叫的蝉声中听到诅咒,懦弱的灵魂被牢牢钉死在明亮之下,无处逃避。

逃避对她意味着什么?

是不变的、永恒的、融入她生命的复活。

她想笑却丧失一切情感,所树立起的坚强已经破灭。

血不断从她的掌心滴落,汇成一条线流向沈玦面前。

他站在柱与柱的阴影处,注视着涂满阳光的长乐。

夜深之后,沈玦便来到她的身旁,深夜的天空不时划过闪电。

她的面前摆放着整齐的筷子和一口未动的饭菜。

“母亲,你知道那个姓张的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身旁吗?是有人在设计你,想要蛊惑你,想要你永远无法向他们报仇。”

长乐不为所动。

沈玦变得残忍而刻薄:“殿下在逃避什么?因为有人死在你的手里?为什么要恐惧这些呢?你曾在无力中奄奄一息,在暗淡中凋谢年华,而今,目睹过这些的你应是更加坚定,因为这些即将转瞬即逝。”

“有人曾问过我,是否见过尸横遍野和亲人垂死的惨状。我说,我目睹过,却变得更加残忍了。姑妈死时,我痛恨父皇、母后;哥哥死时,我再次痛恨母后;母后死时,我却流下眼泪,甚至背负起所有去塑造自己的坚强,而现在,老师死了,我该痛恨谁呢?我要将手中的刀尖对准谁呢?谁又是我下一个痛恨者呢?假如我有坚定、明亮而闪耀的情绪,所有的一切将截然不同,但大部分我仍是冷漠而懦弱。我披上过某种勇敢、扮演过某种正直和积极,然而我还找到了虚伪和无知,还有什么呢?还有什么呢?”

闪电照出她平静而丧失生动的眼睛,那好似沉淀着最无暇的纯洁,但是身为距离权力中心最近的皇室,谁又要拥有这些毫无用处的东西呢?

沈玦道:“你要舍弃掉所有人、舍弃你哥哥对你爱护、舍弃杀母的仇恨,将自己彻底困在这个阴暗而狭小的地方?母亲对于仇人就没有任何的恨意和怨气?”

长乐默不作声。

“我知道了。”沈玦直起身子,凝视着长乐的眼睛,“我曾以为殿下的纯洁是独树一帜,然而你的哥哥,唔,还有你的四哥,一样的纯洁。如果你的哥哥能在嵇起予第一次出现时就将他斩杀了,你的母后将不会死;如果你的哥哥能在那群酸儒第一次反对时直接斩杀,你便不会经历这些。是什么造成了如今的局面,正是你们的纯洁,但殿下,你和你的哥哥不一样。你拥有着隐藏在你纯洁下的冷漠,当你拥有它时,你会是天下最尊贵的人。”

沈玦在长乐面前轻轻地道,他的表情,他的话语在一步步将她蛊惑。

“冷漠并没有什么不好,它恰恰昭示着公平。母亲,还记得恭王吗?他快死了,即将在他的子孙满堂中死去。一个做尽坏事的人死了,这正是公平,而这个公平是母亲您决定的。也许,母亲有众多迷茫,但你无错。痛苦和悲伤是黎明前的遮幕,公平和正义却是永恒。所以,为什么要惧怕呢?正因为你拥有这些,因此,你是你。”

长乐被他的话说得迷茫。

“我是我?”

“是的,你一直是你,只是现在你需要安静。”

沈玦从灯火中走到黑暗的夜空下,屋内的长乐已然睡着。

他想着长乐,想着温煜,虽然他不懂那些所谓的“纯洁”,但为什么不能利用呢?

“母亲,我们身边潜伏着众多的恶鬼,我们不能停下。”

长乐做了一个梦,她梦到沈母,准确地说,应是沈母的佛堂。

她仿佛置身于一个禁锢她的容器中,四周满是呼天抢地。

翳凤去

“她同你说了什么?”温煜审视低伏在地的沈玦,声音好似从层层帷幕中传来。

“母亲仍然不同意回宫,似乎还沉溺在背叛的伤痛中,她很不安。”

良久,殿上寂静无声。

“若那些不安被消除了,她会安心吗?”温煜望着几凳上投落下的阴影,眼眸中蕴含的暗淡和癫狂悄悄潜伏在那小小的阴影中,“我封你指挥同知如何?”

沈玦抑制着喜悦,跪恩。

“……指挥使还是她来封吧。”垂下的睫毛宛若将阴影凝聚起来,仿佛在保护其中的迷惘,“她会冷吗?是不是要将冯腾送去?我记得她很喜欢那个胖子……”

沈玦始终低着头。

突然,一阵潮湿而有力的风从窗外刮进来。

温煜茫然地看向夜幕,近乎地无声地自语:“……那时也是雨天。”

淋漓的雨打在窗棂,长乐从噩梦中惊醒。

她站在窗前,凉丝丝的风吹来,缠绕着她的肢体,其夹杂的雨敲击着她的面部,嵌入她的眼中又汇聚而下。

远处亮起微光,甚至慢慢扩大,笼罩住所有的雨和黑暗。在强烈的光晕下,沈玦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他从门口走来,站在长乐身后。

“你说过我需要安静。”长乐并未转身。

“母亲在生我的气吗?”沈玦歉意地道,“我会让他们轻点。”

长乐看了窗外绿影葱葱中露出的憧憧人影,随即露出带着凉意的笑:“你同他换了什么?”

沈玦保持着极度的冷静:“母亲,这是我们该得,是他对我们伤痛的补偿。接受并不意味着原谅,我们仍在恨他。”

“恨他便利用他,这是你的恨。”

她似乎总能挑起沈玦隐藏的阴暗,甚至堂而皇之地将它暴露在阳光下。

“那母亲的恨呢?在母亲心安理得地接受他提供的一切时是如何表达对他的恨意呢?”

长乐从阴影中转过来,她的面孔过于苍白,原本蕴含着火焰的眼睛像是丧失了所有光彩,以致令人怀疑她是否活着。

“我一直知道我的虚伪,但我现在不愿了。为什么不能纯粹地恨他呢?”

她与他之间的不同在逐渐显现。

沈玦直率地道:“这样不轻不重的恨能使他有怎样的痛苦?难道他会永远沉浸在虚无缥缈的悲痛中吗?母亲,你何时能意识到不是每个人拥有足够的道德和纯洁?”

长乐淡淡地看着他道:“你何时能意识到你我非我们呢?”

沈玦掩饰着自己的自尊:“是我逾越了,但母亲你的恨更多是对自己懦弱的借口。”

哪怕他身陷狼狈也要报复一咬,向着来人吐着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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