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坐便坐到天亮,季连轻平走的时候没有同她知会,郝韵来也没有理他,下人们福着身子恭送他,不过一两个时辰,便差人送来了几十匣子的珠宝首饰,这些赏赐是时常有的,但她从来没有看过一眼,任凭它们在角落里积灰。
时间就这么一日日过,她便如行尸走肉般活着,为什么而活她也不知道,也许在等秦随风,也许她只是个胆小鬼。
九月十六,铁衣王的生辰。
北连皇帝季连荣书和季连轻平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皇帝极为看重这个弟弟,每年生辰都会在宫中大肆庆祝,排场甚至比自己过寿辰还要大。
王府内眷自然也要出席,往年便只有王妃同两位侧妃,今年还要再添一位安侧妃,也就是郝韵来。
她已经无所谓想不想去,因为季连轻平着人传了话,送了衣服头面,侍女们一早就为她梳妆打扮,只是她自始至终面无表情,仿若在冰棺中沉睡百年的美人。
可是当侍女为她换好衣服,面面相觑却不敢多言,天家制度森严,女眷服饰有着严格的等级划分,但季连轻平送来的衣服明显是王妃份位才该有的。
王爷与王妃不和,在王府算不得秘闻。
王爷流连花丛,心无定性,府里的美人如春日的野草,年年枯死,年年焕新。王妃从来不过问他的事情,日日圈在兰亭苑,读诗作画,过的像是世外高人。
不过却是听说二人本是青梅竹马,幼年时也算说的上话,不知怎么的,就成了形同陌路。
侍女们将郝韵来引至王府门前时,众人和马车都已经在等着,三辆马车,另外两位侧妃有自知之明,搭了伙同乘一辆,王妃和季连轻平独乘一辆,本来侍女是要扶着她上季连轻平的马车,谁知道冰棺中的睡美人像是醒了一般,挣开她们的手,上了王妃的马车,王爷掀开帘子看了一眼,没说什么,便让启程了。
这是郝韵来第一次看见王妃,她只在第一天来王府时,为她安置的婢女那里听了些王妃相关的话,后来便没再听过,也许下人们提过,她听不懂北连话罢了。
那婢女用蹩脚的汉话同她说:“娘娘仁厚宽宏,不与人计较,小姐却要认清身份”,郝韵来不知道是不是每个新进府的女子都被她警告过,但却奇了,郝韵来听了这话,非非但没有被震慑,反倒构想出出一位不染凡俗的出尘女子形象。
今日一见,与她所想重合,她上车时,王妃正在车内捧着一卷《染梅集》翻阅,是杨朝的诗卷,她没读过,王妃怕是没料到她的到来,抬眼看她,放下书,召她到身边坐下,盈盈笑着:“你便是杨朝公主吧,真是生的水灵乖巧”,她眼里滑过一丝叹惋,真是可惜了,被命运所累。
郝韵来惊奇她会说汉话,还说的这样好,只是久未开口,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瞪大眼睛望着她。
王妃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解释道:“我母亲本是汉人嫁入北连,所以便会说汉话,母亲是瑶京人氏,说起来,我与公主也算得上同乡”。
郝韵来没和她解释,其实她的家在边远的蔡县,她垂了垂眸:“瑶京如今已不再是瑶京了”,久未开口,声音涩哑。
王妃看她悲痛难掩,拍拍她的肩膀:“公主受苦了,往后在府中若是有什么难处,来找我便是”。
郝韵来点点头,王妃确实仁厚宽宏,但也无法与她诉说心中之苦,毕竟她的父君都是北连位高权重之人。
随便闲聊了几句,便到了皇宫,王妃的贴身侍女扶她下车,她看向郝韵来时眼神恶狠狠的,仿佛郝韵来抢走的是她的夫君,她故意用汉话说到:“即使盗取了凤凰的羽毛,也不是凤凰”,想来王妃平日里待下人也是极好的,才敢让她在主子面前没有尊卑。
王妃立马皱了眉,用北连话对她说了什么,她便不甘的退到了一旁。
其实郝韵来是不在意的,她不明白季连轻平为何故意让她穿这套衣服,落了王妃的面子,但是王妃虽然没有提及,但她知道,王妃在她上车的那一刻注意到的是她的衣服,而不是她。
故而解释道:“王妃切勿多心,我和季连轻平不共戴天”。
王妃笑着宽慰我:“我知道,你是不愿的,可他就爱强人所难”。
季连轻平看着郝韵来与王妃其乐融融,一团和气,忽地就生出一团邪火,一把将郝韵来拽走,宫宴上将她安置在自己身侧,为她布菜添酒,到场的朝臣笑呵呵的祝他千岁,外加喜得佳人,没人在意一旁的王妃听得此言作何感受,好在王妃不在乎。
郝韵来打量这些北连人,他们如今谈笑风生,想起一年前的在瑶京的除夕宫宴,当时也是这样,所有人都安享太平,舞剑的少年,恬静的皇后,可现在他们都死了,死了。
“安侧妃?”身边的人碰了碰她的手臂,她猛然回神,下意识闪躲。
季连轻平无视他的反应:“皇兄在叫你”。
郝韵来看向高位的皇帝,他是极年轻的,和季连轻平有五分相像,他说:“安侧妃可有准备贺礼?”
她一看他们身边已放着众多珍奇异宝,出身的太久,众人该喝的彩,该送的礼都已经到位了,她直言道:“并未”。
皇帝一下子变了脸色,更有几位朝臣出口便道杨朝枉称礼仪之邦,怪不得做了亡国奴。
在车上时,王妃曾提点过她,看重皇室颜面,每每寿辰,总要大张旗鼓,她身份特殊,若是不备礼,免不得被刁难,她当时说到这般田地,能少做一件违心事便算一件,王妃没有再劝。
季连轻平看着她被众人责难,悠然饮酒,仿佛看戏。
议论声越来越大,皇帝又出言:“想来是安侧妃一时疏忽,朕听闻杨朝时常歌舞升平,不如安侧妃献舞一曲,便当是皇弟的贺礼”。
郝韵来不卑不亢:“本宫不会舞,便是善舞,堂堂大杨公主也不会为尔等舞”。
此言一出,皇帝当即掷了酒盏,大臣上言要处死她,再一举歼灭杨朝。
皇帝看着季连轻平,似乎在等他的意见,他起身珍重跪在殿中央,向皇帝请罪:“是臣弟管教不力,才叫安侧妃口出狂言,臣弟愿替安侧妃受过,还请皇兄饶过她”。
这下,大家都知道杨朝公主是妖孽祸水,将一向忠君爱国的铁衣王蛊惑,甘愿为她揽下罪责。
这个场面是郝韵来没有料到的,她算不得正统公主,也不会将皇室的尊严看的比天还大,可她骨子是不屈的,不论是当年那个称霸一条街的郝捕快,还是今日委身他人,苟延残喘,只是她妥协了太久,久到她甚至忘了这一回事,她怎么会轻易向别人低头呢?
皇帝脸色越发铁青,盯着季连轻平不说话,良久望向了郝韵来这边,郝韵来不惧怕,对上他的目光,只是似乎,她看的并不是她,而是……王妃。
若说这场宴会,自始至终都是局外人的,俨然只有王妃一个人。
但现在她却被这道目光卷了进来,王妃悠悠起身:“皇上切莫怪罪安侧妃,说来都是臣妾的错,安侧妃本来是备了礼,却叫臣妾失手毁了,若是要罚,便罚臣妾吧”。
胎儿死腹中
亡国公主犯了死罪,王爷王妃上赶着揽责,看来这妖女有点本事。
皇帝最后罚了王妃一年俸禄,斥责了季连轻平几句:“下不为例”。
郝韵来虽说死罪可逃,活罪难免,皇帝看她的眼神复杂,她不懂因何缘故,不像是厌恶她杨朝公主的身份这么简单。
“安侧妃目无法纪,以下犯上,杖责五十”。
当即便有两名壮汉将她抬到长凳上,便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行刑,将杨朝的颜面打的荡然无存。
郝韵来看着壮汉和他手里的木板,死了便死了吧,到时候她的事迹流传回去,也好叫史官为她记上一笔功德,尽管她不在乎这些虚名。
果然,他们下手是极重的,郝韵来饱受折磨,身子孱弱,受了二十板便皮开肉绽,晕了过去。
郝韵来醒来时,身上还是火辣辣的疼,她竟然又活了过来,这次守着她的不是零芳阁里的人,是个没见过的姑娘,她长相普通,穿着也普通,个子不高,看着面善。
她见郝韵来醒来,赶忙去找人,不一会进来一位大夫,王妃也来了,大夫看了诊,开了一副药方交给侍女去煎药,和王妃说几句话,便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