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霆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渐渐地,弓箭染血,刀剑卷刃坠地。
花如云看着宫城之下他们这边的人挂着血衣,有些已经收了手,陆续悄悄聚了回来,稍敛气血,似乎在预备很快就可进去,预备应对下一场,下下一场。假若他们跨入城门,必然还有第二层,第三层拦阻他们的人,凌君颂在宫城深处,亲自铺就了一条通往他的血路,而柴霆站在了最外层——眼下他伤得并不算重,可已无力抵挡。
他和龙槿榆一直在外围护着百姓,眼看战局,龙槿榆低声道:“他若宁死不往宫城内退,恐怕凶多吉少。”
花如云道:“他不会退的。”
龙槿榆看了看他,像是在猜测他心中所想,随即道:“如云,这里交给你。”
话音刚落,人已箭一般离去。
——龙槿榆似乎一向如此,倘若她已明白自己应做何事,并不需旁人多言,更无从犹豫。
花如云看着她穿破层层人障赶到了凌清漪身边,匆匆耳语了几字,凌清漪面色冷峻,目光投向了柴霆的方向,似有斟酌,却还是点了点头。龙槿榆便也一点头,转身便走。
场面已渐渐清晰,最前方仍在奋战的只剩下如云楼的人,柴霆顽抗不退,郎永夜也很为难,只好让其他人暂且收手,由他们来,否则他们在宫门口耗费太多人力时间,等再进入城中时会处于劣势。
龙槿榆直往前去,一路无阻,直至柴霆面前。见他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她当下纵身跃上,数招过后,剑已横到了柴霆脖子上。
“跟我走,”她靠近,压低了声音,“你若跟我走,你兄长便不会动手,你若不走,我也不会让他来为难,柴霆,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柴霆看着她,张了张口,年轻清俊的眉目竟浮起一丝一闪而过凄然,“龙姑娘,你不明白。”
龙槿榆不由自主心中一怔。
到底有什么地方,不对呢?
她大约只犹豫了一瞬,就一个手刀,将人打晕了。
算了,无论什么地方不对,都以后再说。
“郎先生!”她回身喊道,“你们先进去!”
郎永夜正是等这一时,手边人利落地打散最后的阻拦,便破门而入。
凌清漪和夏瑾怀在经过时稍一驻足,朝龙槿榆点头示意,紧接着凌轻渺也施施然经过,最后花如云走了过来。
人群已经涌进了去,城门前眨眼间只剩下他们三人,龙槿榆看着花如云道:“我很快就来和你们会合。”
花如云的目光从双目紧闭的柴霆脸上掠过,却到底什么也没说,追了凌清漪等人而去。
龙槿榆低头看了看柴霆,想着要将他带离此地,否则等他醒来……待他醒来?
极鬼使神差的,龙槿榆看了看自己的手,脑中一闪而过她那时刚见到沈川尧的场景,还有在小村子里对着堂秉文……有种奇妙的想法涌上心头,她倏地蹲下,伸手按上了柴霆的手腕。
指尖所触,正是一团熟悉的脉象。
蓼园子蛊。
这样的情况,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觉得始料未及。
她飞速想到了更多,更多要令她将从前的一些认知都要颠覆的事情,昨夜柴衡对花如云说的话,还有今天……
不及细想,她另一手掌中蓄力,一下击在柴霆肩上——他现在得醒过来了,必须醒过来,她有很多事要问。
柴霆很快恢复了意识,龙槿榆看着他,却还未来得及问一句话,便被一句凄厉的喊声打断了。
“槿榆姐姐!手下留情!”
龙槿榆当真是愣了一瞬,有谁会这样叫她?
她一手挟制着柴霆,侧目望去,那边跌跌撞撞扑过来一道纤细的身影,“槿榆姐姐!求求你,请你手下留情!”
柴小玉是在距离他们一丈之地猛地扑倒的,龙槿榆虽戒备着,但并没有动手,是她自己脚步不稳,大概是跑得太急,加上慌张,一下子磕在了地上。
柴霆顿时目光一厉,想起身去扶,却动不了。
龙槿榆觉得,眼前的情况已是完全失了掌控了。
她看了看柴小玉,眨眼间目光便变得冷冽无比,一字一句道:“你最好,没有动青姝。”
“没有!”柴小玉满眼是泪,“我没有伤害师姐,她在夏府,我是偷偷跑出来的,槿榆姐姐,龙,龙姑娘,我求求你,不要伤害我大哥,他是不得已的,他真的是有苦衷的!”
龙槿榆眯起眼睛,“他,是你大哥?你,是柴衡的女儿?”
“龙姑娘,”柴霆咳了好几声,挣扎着道,“龙姑娘,我妹妹从未帮我和父亲做过事,她只是和我有联络,你,你不要,告诉兄长,他如果知道,我……”
龙槿榆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本来不该相信你们,可是现在,”她盯着柴衡,指尖仍停留在他的腕脉上,紧紧扣住,“你身上有蓼园子蛊——是怎么来的?”
柴小玉泫然欲泣,柴霆面色更是像死灰一般。
见他们不答,龙槿榆手掌收紧:“不说?那我就让如云来问,在他面前,我看你答不答!”
“是凌君颂!”柴霆额上满是汗珠,剧烈地喘着,“龙姑娘,请你,不要再说了,快去和兄长还有公主会合,虽然你们胸有成竹,可是凌君颂他什么都做得出来,我,我不会逃的,我还要……我还有事要做,你再相信我一次!”
龙槿榆目光波动,知道自己不可再犹豫,“还有最后一件事,我问你,柴衡,是不是也中了蓼园子蛊?”
不仅如此,柴衡,应该是第一个中蛊的人,甚至在凌清漪之前。
他所作所为,有多少是出自本身所图,又有多少,是他人相逼?
定局
龙槿榆奔往宫城深处。
一路所见,满目疮痍,她不久之前才见到过的城楼夹道上,伤兵遍地,血迹斑斑。她步履飞快,已经耽搁了太久,想要赶在他们走到凌君颂面前之前追上,她近乎用上了轻功。
不论凌君颂布置了怎样两败俱伤的罗网在等着,她都应该和她的朋友们站在一起——意识到自己是这样想的,龙槿榆有些意外,她似乎心底里已经相信了柴霆和柴小玉的话。
圣心殿外。
最后一批死士,钢铁般伫立在殿门前。
这一路都没有见到柴衡,那么他应该在殿内,和凌君颂还有柴嘉柔在一起,两方势力对峙着,没有人轻举妄动——龙槿榆赶到时,便是这样的场景。
她的神色是与以往不同的,花如云一见便知,问:“怎么了?”
龙槿榆定了定神,在他身侧压低声音说:“如云,我现在相信,昨晚柴衡没有说谎。”她顿了顿,在花如云瞬间严肃的眼神下,又道:“你可知道柴衡父子都中了蓼园子蛊?”
短短几个字,宛如当头霹雳,花如云惊若木鸡,他一贯沉稳,从未有过这样的表情。龙槿榆握了他的手腕,“好了,等我们攻进去,见到柴衡,一切就能清楚。”
于是,一直以来都不曾冲锋在前的他,第一次率先杀了上去。
他对事对人,哪怕是在这几天也都留有两分余地,杀伤之间,并非修罗屠戮,可是现在不同了,他所经之处,血雨成花,无人可挡,有他在前,郎永夜在中,凌清漪和夏瑾怀在后,虽仍是预料当中的殊死一战,但却平白有了底气和掌控。
——直到他们推开了圣心殿紧闭的殿门。
宫中的宫人侍女似乎一夜之间人间蒸发了,往日侍从遍布的圣心殿如今空空荡荡,除了最上方坐着的凌君颂和柴嘉柔,竟是一个人也见不到。花如云站在店门前,耳目敏锐地察觉了一丝异响,当即伸手拦了身后正欲冲进去的人。
凌清漪和夏瑾怀拨开人群来到他左侧,龙槿榆来到他右侧,于是,又是这一排四人。
“柴衡在哪里?”
花如云问。
凌君颂面无表情地冷笑,恍如未闻。
凌清漪看了看花如云,像是有些思索,她其实也有些疑惑,按照凌君颂的性格,断不会如此镇定,更不会有这样破釜沉舟的阴狠神情——除非,这才是他真正的性格。
“怎么不进来了?”凌君颂冷冷道。
他说完微微垂了眼帘,眼珠飞速左右动了一动。
花如云不怕他任何的埋伏,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样的埋伏才能如此沉着。
除非……也不可能,蓼园子蛊想要种下并不简单,况且有凌清漪在,这并不算必杀之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