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槿榆也知不该随意说出这些,可碧溪山只是中原无名小镇,和这南楚雅韵之地可说是毫无关联,骤然看到,她心中异样更深,实在想一探究竟。
刘琇莹一听此言,盯着隐竹,又看了看他身旁蒙面静坐的龙槿榆,意外之余,很快道:“不必再点了,我愿舞此曲。只是碧溪山这首曲子是我师姐所作,我跳得不好,公子与姑娘也可明日再来,那时我师姐在。若,二位愿一观我舞此曲,琇莹自当效力。”
碧溪山也是师姐的故乡,这曲子是她寄思之曲,亦是寻人之曲,虽然这些年点曲的人中从未有过她要寻的人,可她仍坚持留着。
隐竹不料还可这样,回身眼神询问龙槿榆,龙槿榆微点了点头。
“多谢,请姑娘舞曲。”
这一番举动,自然让今天的来客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不过,对多数人来说能看一曲便是好的,也就不再多管。
乐师重又调音,等刘琇莹准备就绪时,只有一琴相伴。
龙槿榆尚冷静,但等琴师指下泛出一串略显低沉的弦音来,她便全然怔了。
这是碧溪山镇一段陈年的小谣儿,老一辈的人经常哼着哄着孩童,年轻些的人却很少会。
隐竹敏锐地察觉到她的不对,道:“怎么了?”
龙槿榆怔然间,低声道:“她刚才说,这曲子是谁作的?”
“……她师姐,是,那位青姝姑娘?”
“我想,我要见她一面。”
此时,张青姝并不知道前面发生的事,她前一天不小心扭了一下,楼里上下大惊失色,一个个都要求她定要静养,绝不可再强行跳舞,否则后果严重云云,她虽觉大家反应太过,却也听话休息一日。
更何况,还惊动了某人亲自赶来。
“怎么样?好点了吗?”
一双手轻柔而有力地给她揉了左脚腕有小半个时辰,这才停了下来。
“好了好了,”张青姝温柔地说,“完全不痛,一点事情都没有了。”
“我看你也确实像没事,早上还去了街上,街边那些人都在议论,青姝姑娘长琇莹姑娘短的,你们也不怕引起什么乱子来。”
“我们可就去了一个时辰,”张青姝抿唇解释,“哪会有什么乱子?好啦,轻渺,你这个时候来,可留下来吃饭吗?”
邀约
“你说什么?那位青姝姑娘,也是碧溪山镇人?”花如云看着仍有些出神的龙槿榆,追问道。
“应该是,那曲子的开头,槿榆一听就知道是碧溪山镇的歌谣,”隐竹道,“我们本打算暗中打听,谁知道那位琇莹姑娘在下场以后派人给我们送了便笺,请我们明晚务必赏光到场,再点一曲碧溪山。”
龙槿榆皱着眉,思索道:“我们点曲子的时候,她明明很意外……可又不直接问,到底是何意?”
堂秉文:“稍等……所以现在,我们遇到了一个长得和龙姑娘很像,且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我们就不能直接见到那位青姝姑娘吗?”
“不能,”隐竹答道,“素衣楼的规矩,她们轻易不见外客。”
几人一时都沉默。
龙槿榆看见他们为难的模样,想了想起身道:“这件事,是私事,还是让我自己去处理吧……你们也没有见到那南楚主君,我们还是做正事要紧。”
花如云:“这也是正事。”
堂秉文:“不错。”
隐竹:“明晚我再陪你去一趟。”
沈川尧:“明晚我陪你去。”
众人一愣。
一路以来都惜字如金的沈川尧居然开口说话了。
隐竹:“沈大公子,原来你能说话,我还以为你最近哑了。”
沈川尧竟也沉住了气没有理他,只看着龙槿榆,道:“师妹,明晚我陪你去。”
龙槿榆:“……”
“可是你的伤?”
“没有大碍,”沈川尧道,“让我去吧。”
龙槿榆:“我……”
“他要去就让他去啊,”隐竹忙道,“毕竟这里除了你,也只有他去过碧溪山镇。”他勾唇,“咱们三个一起去。”
沈川尧朝他侧了侧目,像是有些意见,却也没有反驳这个提议。
于是就此议定。
此时素衣楼的张青姝也知道了舞坊的事。
素衣楼的舞坊和居室隔着整个颇大的练习院子,前面的喧嚣很少能传到这里来,刘琇莹匆匆换了衣服赶到张青姝的居室,见到凌轻渺也在更暗暗高兴,她正怕师姐一时激动倒不知怎么做了,仔细说了情况,又慎重道:“师姐,我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今晚那位姑娘虽然蒙了面,可她的眉眼,很像你。”
此事非同小可,张青姝紧紧攥着帕子,道:“琇莹……我……”
凌轻渺眉峰微聚,扶着她道:“镇定点。”
“师姐,”刘琇莹柔声道,“我擅自做主,邀他们明晚再来,你可以自己看一看,若只是一个同乡也罢了,咱们也权当无事发生。”
凌轻渺道:“青姝,我明晚在台下,你好好看,若还有疑惑,我再派人查一查他们的身份。”
张青姝心乱如麻,道:“好,好吧。”
已经二十年了。
襁褓中便随陈妈妈来这南楚,若不是陈妈妈时常说些家乡的事,她根本对碧溪山镇毫无记忆。
陈妈妈总说母亲可怜,被家人哄着嫁进张家做妾,夫君又是一个只会甜言蜜语的无用之人。母亲受正室刁难,被长辈婆母责罚,连生产时也只有陈妈妈一个当时尚小的婢女在,真是受尽了苦。可等她好不容易生了双生女儿,却又被人说不守妇道不遵女则,开祠堂动了家法,未出月就赶出家门,走投无路又遇盗匪,陈妈妈抱着她,母亲抱着姐姐四散逃离,再也没有见过。
后来南楚的商贩遇到了饥寒交迫的陈妈妈和自己,好心捎上她们,一路带到了这里。
“也不知,我到底还能不能找到她们。”她在心里低声道。
拿到拜帖和堂秉文的书信,确实大大出乎凌轻渺的意料。
南楚之外的凌国之事,他一向甚不在意。
番地分治,和各国商贸往来都由他掌控,社会稳定,百姓能安居乐业,他偏安一隅,自认对得起城民和先人。至于……他能做的,也只有牢牢守住那处而已。
可是,十一年了,他们还是来了。
堂秉文寥寥数言,只说了沈、堂二位老臣之事,再言求见——拜帖上言明是他和花如云两人求见。
京城别的人来此,他都相信是不堪□□来求出路,可他们两人来,若说与清漪长姐无关,他必不会相信。
也好。
“来人。”
门外下属应声进来。
“我有回信一封,明天,等那两个人再来,你就交给他们。”
“是。”
“又是素衣楼?”
看了凌轻渺的手书,堂秉文有些怔愣,看着花如云,“他怎么会要我们去那里?”
隐竹接过那信,“这南楚主君凌轻渺,行事一向这么出人意表?”他顿了顿,“不过素衣楼虽是歌舞坊,可就我们昨天看来,也的确是个正经地方。”
花如云略一思忖,“难道,素衣楼并不是普通的歌舞坊?”
他也说不上不普通能是如何,只是看向了龙槿榆。眼下事情都交缠在了一起,也不知那位青姝姑娘到底是什么人,又会不会和……有什么关联。
堂秉文斟酌一番,道:“无论如何,今晚,我们还是分开行动,我和如云去见凌轻渺,龙姑娘你们三人去设法见那位姑娘,不到不得已,不要接触。”他又朝龙槿榆道:“龙姑娘,我们也许相隔甚远,今晚凌轻渺在,且不论他会否有什么安排,还请小心为好。”
龙槿榆点头:“我知道了。”
凌轻渺选的位子有些奇怪,虽是二楼雅间,隔绝嘈杂,却在最西侧,很是不方便——寻常客人若是订雅间,剩了这个位子,也多半不会要,宁愿去下面看,还不扭了脖子。
花如云一见到他,心中竟略是惘然。
当年他亲驾马车一路护送凌清漪去往回风岛,那时西城军还不似今日这般,马车经由城郊,飞驰而过时,他看见凌轻渺一人一骑远远在驿亭静立,独自目送,未言阻拦,也未言相护。
那时的凌轻渺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便是有心相助清漪长姐,也无兵无权。
第二年南楚老主君便病亡,十五岁的少年成了新的主君,从此南楚两城由他一人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