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修逸脸色变了变,再次沉默。
“这种事你怎么能不告诉家里呢?谁帮你做的手术?现在我们的秘密已经被你泄露出去好几年,你到现在都不跟家里交代一句,难道你就不怕家里出什么事吗?”臧修逸有些愤懑。
他的话像是触痛了臧修逸的神经,他冷笑一声:“是啊,我没你的家族观念那么强烈,在你眼里,我是不是最好直接就死了,也好过平安生下孩子,让别人知道这个秘密?”
臧修烈被他的抢白怼得哑然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明明这件事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家人连云星眠生育的事情都圆满解决了,难道还护不了自家孩子周全?
臧修逸冷哼一声:“臧修烈,你知道吗?我从小就讨厌你这副好像所有事情都能轻易解决的表情,明明都姓臧,为什么我就没你幸运那么多呢?”
他这几句完全意料之外的话震得臧修烈的身形都不由得晃了晃。
尽管今天经受过比这更强烈的震撼,可听见臧修逸这么说,他依然觉得脑子一阵发懵。
云星眠看着眼前这一幕,虽然毫不意外,但对臧修烈还是产生了些同情。
“等等!”眼看臧修逸又想离去,臧修烈再次出声叫住了他,“医院你不要再去了,那孩子怕你,我会想办法照顾他。”
臧修逸冷哧一声,还想反驳,却被臧修烈一句封住了口:“不然我只能通知大伯跟伯母过来了。”
就算是懵成现在这样,他仍然能准确掐住臧修逸的七寸。
臧修逸恨恨地瞪着他,臧修烈却面无表情。
可能无论哪种表情,此刻都已经代表不了他复杂的内心。
这个一直开朗灿烂的大男生,被自己最信任的家人逼得不得不在这一刻成长。
“好啊,我不去。”臧修逸的声音里带着些让人心寒的冷冽,“本来那个野种,我也从来都没想要。”
第86章 小野
乳白色的门被轻轻推开, 病房里其他人全都不约而同地朝着门口忘了过去,只有窗边那张床上的臧野依然倚在床头,安静地看着窗外。
而门口探进来的那只毛茸茸的小脑袋在这些人里搜寻一圈之后, 却径直走向了他。
“小野!我来看你啦!”
不用说, 这个蹦蹦跳跳冲向臧野的人正是最近对他关注度最大的历暑至。
这是住院之后第一次有人看他, 臧野显然是有些吃惊,但又像是还没从昨天一系列震撼的余韵中出来, 就连吃惊的反应都慢了半拍, 看了历暑至好一阵,才不自在地往被子里缩了缩。
小暑可顾不得这么多, 一看到他, 就直接扑到床边:“小野小野!我今天想来看你, 都没有去幼儿园!”
说着,他又撅着小屁股努力想往床上爬,被跟上来的云星眠一把按住。
他也不在意,继续兴奋地唠叨:“小爸爸说打你的坏人已经被抓起来了,你以后不需要再害怕咯!”
云星眠不习惯对孩子说谎, 但昨天回到家,面对儿子期盼的眼神, 实在不忍心说出那个被大人之间的关系圈影响后的结果,只能给了他个含糊不清的答案。
可惜孩子的世界里根本没有含糊不清这种状况存在,他没有否认,在历暑至眼中就已经是确定了。
现在听见他这样兴高采烈地跟臧野说起, 云星眠不由得心虚地把他嘴巴捂住:“好了,这是病房,别这么闹腾。”
臧野从住院到现在,心里一直战战兢兢的, 尽管臧修烈特意来安慰过他,可那位自称是他叔叔的人对于他来说,也不过只是另一个从天而降的陌生人。
上一次从那个冷冰冰的孤儿院里出来之后,臧修逸对他就用了这样的开场白。
当时他以为自己真的会像别的孩子那样,拥有了家人,就会有人疼爱自己,可这个收养他的“哥哥”却比孤儿院里看管他的老师还要可怕许多。
现在的他已经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人。
但这个总是叽叽喳喳在他身边说着要保护他,看上去比他还要弱小的小男孩,却好像成了他眼前唯一的一束光。
他还这么小,应该不会像大人那样骗他。
为了避免儿科病房的病友会不懂分寸地问到臧野的伤心事,臧修逸特意申请给他换到了普通病区。
不过即使是成人们,明显也都克制不了自己的好奇心。
本来看这么个三四岁的小孩反常的沉默,病房里的其他人就忍不住犯嘀咕,现在听见历暑至这么喊,一时都抑制不住好奇的目光,朝着他们的方向瞟了过来。
臧修烈明白臧野的不自在,还特意推了辆轮椅过来,弯腰就想把床上的小人抱起来:“天气还不错,我们去外面……”
他的话说到一半,就看到臧野对他扬起的手露出个短暂的惊恐表情,人也又往被子里缩了一点。
臧修烈的心脏不由得紧缩了下。
这孩子是因为修逸才会怕成这样的。
这个事实直到现在都让他很难接受。
但他很快调整了下心情,努力对臧野露出个慈爱的笑:“我把你抱到轮椅上,让小暑陪你出去晒晒太阳,好不好?”
这一回他并没有主动伸出手。
臧野的目光在他与历暑至之间转了转,然后自己掀开被子,一点一点挪下病床,又爬上了那辆轮椅。
能看出来,他对于别人身体的接触还是很排斥。
小暑看着臧修烈推着他往外走,跟在旁边一脸羡慕:“我也想坐这个……”
云星眠:“……”
他在心底默念了三遍童言无忌。
臧野闻言,只默默地往旁边挪了挪,给轮椅空出了大半的位置。
历暑至明白他的意思,立即连手带脚地往上爬。
轮椅本就是臧修烈临时借来的成人坐的那种,坐这两个小屁孩也根本不会拥挤。
云星眠见儿子兴奋那样儿,也不忍阻止,欠身下去把他抱了上来。
历暑至新奇地四下摸了摸,无比羡慕:“住院真好,还有小车车坐。”
臧修烈:“……”
云星眠:“……”
臧野看他这开心的模样,沉默了一阵,犹豫地道:“我可以不住,让给你。”
云星眠再次:“……”
孩子,咱们大可不必。
当着孩子的面,两个大人也不方便多说什么,云星眠只是与臧修烈并肩走着,看着轮椅上那个与儿子一般大的小萝卜头,沉思中,心底忍不住升起些淡淡的感慨。
原本被臧修逸打得遍体鳞伤,这孩子也只能若无其事地继续上学放学,再疼也要忍着,这一把迟来的轮椅,看上去好像带着些对他们这些大人的讽刺。
“这孩子伤势怎么样?还得住多久?”云星眠打破了眼前的宁静。
“以前的旧伤都差不多自愈了,新伤不算太严重,这两天就能走。”臧修烈欣慰之余,又不禁叹了口气,“我这自己还医院宿舍跟学校两边跑呢,真不知道怎么带他。”
臧野的事情他还没敢跟家里说,一是答应了臧修逸,他不想就这样做一个违信的人,二是,这孩子的出现,威力肯定不亚于在家里投下一颗鱼雷,恐怕能把整个臧家炸得惊天动地。
他也根本不敢贸然把孩子领回家里。
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云星眠:“你看,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要不……先让小野去你们家待一段时间?他的伙食费我来出!我只要有时间就会过去看他的!”
云星眠还没讽刺他的脸皮厚,坐在臧野身边的历暑至首先转过头来,兴奋地点头:“好呀好呀!让小野来我家!”
云星眠在心底暗暗骂了臧修烈两句。
对于被虐待的臧野,他是十分同情,也想办法将他从臧修逸手中暂时解救了出来,但这真的不代表他有多喜欢这个孩子。
说实话,因为这孩子跟臧修逸的血缘关系,他内心深处甚至对他有种说不出的抗拒,只是这样看儿子与他亲昵一些,都觉得浑身刺挠,更不用说让他住自己家了。
但他这对一个孩子的偏见毕竟很不体面,也没办法说出口,就只能含糊过去:“差你那点儿伙食费?你付得起雇我爸妈的钱吗?”
臧修烈的家境虽然还不错,但爸妈挣得也都是辛苦钱,一个开诊所白天忙到黑夜,一个在医院上班,同样辛辛苦苦兢兢业业,云星眠明白,他这么大了,肯定不想再伸手跟爸妈要额外的花费,一个医院的实习生,还是因为成绩优异提前申请的实习,肯定也拿不到什么薪水,对于小野的抚养,他恐怕也是真的心有余而力不足。